乾清宫,迎仙殿。 天气闷热,窗户已全都洞开,用来疏通空气。 司礼监掌印太监刘若愚举着奏折,正抑扬顿挫念着。 朱由校坦着胸膛,翘着二郎腿,手捧着西瓜不停咀嚼,身后两个宫女则举着扇子,不断扇着风。 “圣躬安,臣温体仁启:衍圣公嫡长子孔兴燮于上月二十七日,纵马于闹市,致百姓死一人,伤八人。衍圣公于本月八月,送万亩良田于臣,并许事后再送五万两白银,望臣请陛下许此事不上皇明日报。” 感受着丝丝凉意传来,朱由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轻笑道:“孔胤植好大的手臂,一出手就是十多万两银子。” 纵马伤人,就相当于后世的车祸,一般不至于死罪。 但孔胤植仍下血本,显然是还想保住大儿子孔兴燮的继承爵位资格。 刘若愚乃是聪明人,在皇帝没有发表意见之前,自然不会表露自己的看法,只能笑道:“皇爷,温部堂倒是为官清廉,自出任山东后,将所得全都交了出来。” 温体仁为官确实一向清廉,可却极为恋权,和黄立极比起来就像是两个极端。 噗! 朱由校吐出西瓜子,笑道:“就连秦王都已下狱,又遑论孔兴燮这小小的世子?传令给温体仁,让他按大明律令处置孔兴燮,该打板子就打板子,该坐监就送到监狱里面去。” 刘若愚点了点头,又重新拿起一本奏折说道:“这是陕西道御史马懋才送上来的。” 马懋才是去年朱由校刚掌权时,随手从吏部报上来的名单中点出来的人,并派往陕西去调查灾情。 “念!” 天气太热,朱由校仰躺在龙椅上,不想动弹半分。 “臣陕西安塞县人也,中天启五年进士,备员行人,初差关外解赏,再差贵州典试,三差湖广颁诏,奔驰四载,往还数万里。 其间如关外当抑河之败,黔南当围困之余,人民奔窜,景象凋残,皆臣所经见,然未有极苦极惨如所见臣乡之灾异者! 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 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 食之,仅可延以不死。 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 诸树惟榆皮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 迨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其山中石块而食。 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日必弃二三婴儿于其中。” “唉!” 听到这里,朱由校已是满面哀容。 纵然是自己已经作出了不少努力,但陕西的百姓依然如此困苦。 去年十月,山间的蓬草都被百姓吃光了,改而吃树皮。 到年末,树皮都吃光了,百姓就吃石块了。 百姓不甘饿死,于是就相约为盗匪,终酿出了张献忠之乱。 念到此处,刘若愚的面容也变得极为难受,停顿了许久后,才继续道:“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 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 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数日后,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 于是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骸骨。 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 ...... 小县如此,大县可知。 ...... 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 “唉!” 朱由校单手扶额,再次长声叹息。 陕西之困,大部分在于天灾,而天灾实不可避之,唯有将其民迁移。 “将此疏列入明天的皇明日报中,升马懋才为陕西参议。” 朱由校下令之后,一阵心烦,就准备去西苑散散心。 刘若愚见此,立刻提醒道:“皇爷,亲王们已经在皇极殿候着,晚宴要开始了。” “这么快吗?” 朱由校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日头已经西斜,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四五点钟,“去皇极殿吧!” 皇极殿内,早已设好了二十七张桌案。 亲王在太监的指引下,依照辈分高低、年龄大小依次而坐,坐在首位的便是宗人令周王。 趁着皇帝还没有来,众人都在低声交谈。 “秦王这次要倒大霉了,连他的座位都没设。”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秦王一直被陛下关在锦衣卫诏狱中。” “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秦王没有造反,总不会除爵吧?” “怎么不可能?陛下召集我等前来,肯定是存了此意。” “对啊,周王没有找你们吗?” “我自广西而来,前两天才到,还请鲁王叔明示?” “算了不说这个了,秦王犯的错事也太多了,不管如何都是他咎由自取。倒是你们对陛下让咱们出钱出力派人出海之事怎么看?” “能怎么看?我楚王府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哪来的余钱组织人手出海?” “我蜀王府也是一样!前两年魏忠贤仗着陛下的宠信,将蜀地的矿场都收走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还回来。” ......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的高唱声,皇极殿内的亲王瞬间闭嘴,连忙站了起来,跪倒在地上,高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稳步走向龙椅,待坐正后才摆手道:“平身!” “臣谢陛下隆恩。” 众人接连而起,不少人还在偷偷打量着皇帝的模样。 虽说大家都是亲戚,可有些人都有一两百年没有到过京城了,恐怕就连皇帝的太爷爷都没有见过。 “诸位不必拘束,大家都是亲戚!” 朱由校笑了笑,转头朝刘若愚下令道:“上酒上菜,朕要和亲王们边吃边聊。” 见到皇帝如此和蔼,在场之人都松了一大口气,等待着宫女端来膳食。 “这菜......也太简单了吧?” 瞧着摆在面前的菜肴,所有亲王全都愣住了。 总共就只有三个菜,一份肉食,两份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