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洪武门。 张溥依旧跪在广场上,因长期饥饿,他的脸上的肉几乎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张满是皱纹的皮耷拉着。 “天如兄,喝点水吧!”张采轻步而来,手中捧着一个硕大的陶瓮。 这两人乃是好友兼同乡,在士林中的名号为娄东二张,曾一同创立复社。 张溥干裂的嘴唇微动,一把接过陶瓮,轻轻抿了一口,眉眼间全是疲惫。 他艰难地扭动脖子,回首望去,只见后方已是空空荡荡,当时一同要以绝食为民请命的士子,在锦衣卫的威逼之下,全都悄然离去了。 张采轻声劝道:“天如兄,不要再坚持了,你这大半个月就只喝了水,再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会出问题的。” 张溥一阵默然,良久之后才长声道:“受先兄,我早已将身死置之度外,只希望陛下在听见我的死讯后,能听到忠良之言,幡然醒悟远离奸逆。” “唉!” 张采长叹一声,转而说起刚打听到的消息,“天如兄,奸相黄立极已辞官归隐,新任首辅乃是中极殿大学士孙相。” “啊?奸相终于被罢免了吗?”张溥闻言,顿时眉飞色舞,干瘦的脸颊上泛起了笑容,看起来极为可怖。 “不是罢免,是主动辞官,陛下还给黄立极加封了太师。”张采摇头说道。 张溥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道:“奸相离朝,我大明官场必将重新清明,孙相是否已将之前的乱政收回了?” “还未!”张采虽不忍打击好友的信心,但为了他的生命着想,还是直接说道:“陕西缺粮,奸相黄立极曾下令让南直隶各府分摊缺额......” 张溥打断道:“此事我已知晓,此乃乱政,必将让南直隶烽火连天,孙相是否已经请陛下收回成命了?” “唉......内阁已下敕令,责成南京户部尚书本月必须筹够粮食,若是哪个府完不成任务,就立刻罢免其知府。”张采叹道。 张溥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问道:“孙相为何会......变成奸......奸逆?” “兴许是在朝廷诸公眼中,陕西之民比我南直隶的百姓更加重要吧!”张采猜测道。 张溥又问道:“徐相呢?之前不是说他要回朝了吗?难道他也不为我南直隶百姓主持公道?” “徐相在山东外海遇到飓风,拖延了一些时日,应该在这两天才会回到京城。”张采解释道。 “希望徐相能仗义执言,为我们南直隶的百姓主持公道。”张溥目露希冀道。 张采摇了摇头,盯着张溥消瘦的身体,面上不断闪过挣扎之色,沉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天如兄,钱谦益借周延儒的手给陛下上书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张溥捧起陶瓮,猛灌了一口凉水,随口问道。 张采道:“他想要担任南京国子监祭酒,说要改变东南士林风气。” “他来改变东南士林风气?”张溥讥笑道:“难道他要把东南士子都变成贪生怕死之辈吗?” 张采眉眼低垂,喉咙动了动,又经过了一番纠结,才继续说道:“钱师已经承诺,若是我等愿意去国子监,就任命我们为讲师。” “讲师?笑话!我连进士功名都不要,岂会贪心他这点蝇头小利,钱谦益这小人实在是太小看......” 说到此处,张溥忽然发现了张采话中不对的地方,震惊道:“等等,你说钱师?难道你要为这等无耻小人效力?” “天如兄,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家的情况和你家不同,这次未去京城应试,我已经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了......” “不要再说了,没想到你也会与小人为伍。” 张溥猛然大喝,又瞧着手里的陶瓮不顺眼,直接奋力一掷,将其向地面摔去。 砰! 随着一声脆响,张溥继续喝道:“你若是敢去与钱谦益那等小人为伍,咱们就此恩断义绝。” “天如兄.......” 张采还想再劝,却被张溥打断,“休要多言!” “陛下春秋鼎盛,一心想要变化图强,若是再执迷不悟,哪有出头的机会啊?”张采摇了摇头,再次劝道。 张溥闻言,却紧闭着双眼,用沉默相对。 —— 京城,乾清宫迎仙殿。 徐光启沉思了好一阵,也想不出人选,只能开口道:“陛下,臣有一个学生满腹才华,或许去工部任职,只是资历不够担任工部侍郎。” “朕用人唯才是举,从来不论资排辈。你只管举荐,用不用是朕的事,就算是将来出了差错,也是朕的责任,和你没有关系。”朱由校轻笑道。 徐光启这才放心说道:“南直隶苏州府举人沈廷扬。” “沈廷扬?” 朱由校嘴里念着这三个字,关于此人的资料瞬间涌入脑海。 沈廷扬家境富有,为人慷慨有志气,崇尚侠义,与元代朱清、后世航海家陈干青合称为海运三杰。 历史上,到崇祯八年,运河两岸出现了反贼,入京漕粮受到威胁,于是朝中就开始出现了海运之声,这其中最积极的便是中书舍人沈廷扬。 他先后五次上奏了海运计划书,不断遭到运河漕运利益集团的反对,户部诸臣无知水道者,覆奏言不可行,凡三复议,而户部终莫任之者;巡抚登莱都御史徐人龙又以成山道险不便请罢议。 但沈廷扬仍旧力排众议,并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海运可行,好弟弟这才让他试行。 崇祯十三年,沈廷扬自费购买了二十只货船,载粮千石,六月初二从淮河出发,至六月十五日便成功抵达了天津卫,走海路三千四百里。 虽然沈廷扬成功了,但海运之事仍被既得利益集团阻挠,到了崇祯十五年,锦州被建奴围困,陆上交通被切断,好弟弟才让他以海路援助锦州。 他收到圣旨后,立刻自费筹集粮饷,以海路运输到松山沿海,果然轻易成功,好弟弟大喜赞道:“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 想到这里,朱由校心中暗道:以好弟弟那优柔寡断的性格,仅仅一个海运之事,都弄了好几年,大明亡在他的手中,实在是不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