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举荐葛守礼的消息,中午的时候就传到了陈以勤和殷士谵耳中,两人闻言都是沉默良久。 他们自认很难拒绝张居正举荐的人选,毕竟在刘自强和葛守礼之间选择,他们肯定支持葛守礼才是。 还是那话,“正直君子”,他当得起。 当初严嵩当权的时候,以礼部左侍郎本是礼部尚书的有力争夺者,但因为不媚严嵩而被发配到南京管礼部。 隆庆初起复为户部尚书,又奏言起科太重、征派不均及赋银征收中诸弊,请恢复赋税征收旧制,否定一条鞭法,遭到户部官员联合排挤,最后又因高拱之事,隆庆皇帝也对他不喜,让他致仕而去。 能力先不说,人品确实让人承认。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人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就算是高拱也得捏着鼻子认,毕竟人家可是为他挡过刀的。 在陈以勤等人纠结人选的时候,张居正也总算想明白当初“严世蕃曾大言不惭说出“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话的原由。 不得不说,严世番眼睛也是贼亮,那么早就已经看出杨博的能力和野心。 所谓三才子,其实讲的是三人都是一类人,有野心有能力,早晚能在朝廷混出头。 只不过严世番漏算了老奸巨猾的徐阶,用手段压住了杨博,还让他没话说。 而此时不知在哪儿逍遥的兵部尚书霍冀和工部左侍郎徐纲也听说自己被人弹劾的消息,气愤之余也只能在小本本上记下杨镕的名字。 霍翼的消息还要灵通一点,虽然杨博已经离开朝堂,可是他和张居正依旧保持这合作的关系。 就是合作,而不是从属关系。 而张居正从魏广德这里得到消息,知道不是陈以勤对他出手以后也派人给霍翼递了一张条子。 只要不是隆庆皇帝那帮班底要办的人,他知道,就当下的情况,霍翼在皇帝那里是不会有事儿的。 而徐纲就没有这样的运气,虽然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工部尚书朱衡,他和此时大部分知道消息的人想的都一样,那就是从杨镕的籍贯判断,以为这次出手对付他的是内阁次辅陈以勤。 官能做到侍郎一级的,自然不是蠢蛋,也不是消息蔽塞之人。 陈以勤在内阁里,是和殷士谵、魏广德结盟的,在阁议中经常都是保持一个声音。 而自家朱尚书虽然和陈以勤不熟,可他和魏广德是老乡,关系也是亲密的。 在部议时,朱尚书处事的态度也很明确,一般都是选择支持魏广德这位阁老。 好吧,关系就这么七弯八拐的,不就和陈以勤搭上线了吗? 他想凭借和朱尚书“亲密无间”的关系,求朱尚书出面找魏广德,帮他把这次事件平息下来。 不过,朱尚书早就从魏广德那里听说了,六科的人对工部这次治水不满,打算要弹劾他这个工部尚书,所以才在魏广德的提醒下着急忙慌的找补。 安排人联系潘季驯,使用他的办法再次治水,就是为了对外释放出他这个工部尚书并不是昏聩无能之人,同时也是广开言路,群策群力,心胸开阔之人。 这一套动作很有成效,加之有心人在六科中的刻意散播,朱衡的风评倒是有所好转。 风评好转不代表六科对工部评价就扭转了,只不过是让他们调转枪口,重新寻找弹劾目标。 实际上,这背后未尝没有给事中们的识时务。 朱衡身后有魏广德在支持,要是弹劾朱衡,先不说能不能有结果,但就凭得罪一个在御前说话很有份量的人,算起来就有些不划算。 六科的人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的目光自然就落在工部二把手,左侍郎徐纲头上。 成功转移目标,祸水东引,这自然是魏广德乐见其成的,当然不会再从中作梗。 即便这个徐纲和朱衡的关系也还不错,会做官,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做工部的替罪羊被抛出去,平息言官的不满。 朱衡知道徐纲来找他的目的,当然是一番劝慰,很多东西虽然魏广德并没有知会他,可他还是能大概猜出点东西。 这个时候,徐纲已经是六科的靶子,他当然不能上杆子凑上去,让六科再把目标转移到他身上。 所以一边让徐纲回家写陈情,一边假意表示自己会去问问情况,如果可以就说和一二。 魏广德府邸,他已经让人请朱尚书进来,带进了书房。 “徐纲的事儿只能听之任之,看陛下如何处理。” 在朱衡说出自己来此目的后,魏广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半晌才说道:“如果陛下并未动怒,我就把他调南京工部去,也算给六科一个交代。 若是陛下要发泄对河工失利的不满,那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也不要担心会引火烧身。 真到了那个时候,刑部那边我会和游居敬打招呼,想来徐纲也不是笨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就河工之事,再大也不至于掉脑袋。” “善贷,此事全托付你照应了。” 朱衡起身向魏广德拱手道。 “这里就你我二人,不用拘谨。” 魏广德摆摆手笑道,“潘季驯那边怎么说,可以回信?” 之前让朱衡处理此事,之后一直没有得到一个结果,所以这会儿正好问问。 “惟良前些日子已经回信,他已经从老家赶往淮安一带,实地查看水情。” 朱衡话刚说到这里,魏广德就打断追问道:“他答应了?” “没有,黄淮水情千变万化,世易时移,没有看到实情,他也不敢一口应诺下来。 估计登上两月就该有消息了。” 朱衡答道。 对于这些干事儿的人,魏广德也知道这个道理。 治水可不是小事儿,不看到实情就大包大揽,这样的人还真不能用,因为这种人行事太不谨慎,很容易出事儿。 河工可不比其他,洪水泛滥了,消息是封不住的,想要捂盖子根本没有可能。 “有道理。” 魏广德点点头,“那这事儿有消息了,第一时间知会我一声。” 不两日,乾清宫发回奏疏,虽然霍翼和徐纲都费尽心思写下了陈情,既要在皇帝面前表达自己的勤恳和委屈,又要承认错误,说实话,这还是很考验文笔的。 只是两篇自陈上去以后,隆庆皇帝的批示却是大不相同。 在霍翼的自陈后,隆庆皇帝御笔亲批“冀勤慎鲜过,留之”,而在徐纲的自陈后,御笔亲批的却是“纲虽勤勉,然共水断绝交通,宜改迁。” 两段批示,代表了两个意思。 霍翼勤慎,少有过失,所以继续留任,而徐纲就没那么好运,皇帝要动他。 虽然不是治罪,只是要给他换位置,而且换什么位置也没有说,这就是等内阁给出意见。 魏广德知道这份批示后,当即抢先在这份奏疏后进行票拟,“调南京用”。 这也是内阁处理此类事务的潜规则,和殿试给考卷打分类似,只要第一个人给出了评价,后面的人看到后一般也不会有太大的分歧,只会在上下各一档中做出评判。 魏广德先把徐纲改迁的地方定下来,南京,那意思也就是南京六部随便安排一个侍郎位置就是了。 有了他这个票拟,后面的阁臣看到以后,那是绝不会做出其他安排,也就只会附和。 毕竟皇帝并没有要对徐纲做降级处理的意思,那以三品“平调”南京,也算是一个处罚了。 何况南京是个什么地方,就是用来安置徐纲这类人的。 不过消息传到徐纲耳中,他就知道,他是被流放了,虽然南京也是个好地方,但是自己的仕途也基本上就此断绝。 养老。 此时,徐纲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徐纲只能咽下这枚苦果,收拾细软准备南下,而霍翼则按照规矩再次写了一篇请辞奏疏,自认才疏学浅不能当职,请求皇帝处罚,且言辞恳切。 对于这封奏疏,隆庆皇帝的批红则更加简练,“不允”。 此事到此,算是彻底终结。 而就在此时,苏州兵备道衙门里,蔡国熙正在翻看从巡抚衙门通过关系拿到的,关于华亭徐家的一些罪状。 这些罪状,都是搜集到比较充分证据,证明徐家收受告状人投献的事实,虽然这类状子不多,但真要认真办起来,一个“收受投献”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认真看完全部的状子和证据,蔡国熙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来,高拱交代的差事儿算是办妥了。 有了这些东西,足够给徐家治罪,让徐阶难堪。 当然,这些东西来路不正,虽然他也有权利管,可蔡国熙也不愿意像海瑞那样,直接和徐阶怼上。 人家,毕竟是致仕的首辅大人,在江南地面上,依旧可以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巡抚衙门的人,这些天一直都盯着紫芝园那边?” 虽然这事儿是海瑞直接吩咐的,可终究还是要。 “据消息,徐璠和徐琨可能就逗留在紫芝园内,只是不知道何故,巡抚大人一直没签下抓捕文书。” 一个师爷打扮的人坐在一旁,对蔡国熙低声说道。 “海瑞不下命令闯园抓人是对的,毕竟是徐家人,就算要抓,按说也应该先给京里奏报,得到批准后再动手,不过这一来一回.” 蔡国熙边说,心里就变盘算着此事。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是不需要动手的,只要监视海瑞就行了。 至于监视海瑞什么,那就是要避免海瑞和徐阶私下里媾和。 别看现在江南因为海瑞要查办徐家闹得沸沸扬扬,可有一点他还是看得明白,那就是海瑞还没有下决心出死手整治徐家。 一切,都还是地方上的角力,并没有闹到朝堂上去。 而这,从海瑞没有上奏徐家事,请求抓人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希望私下里解决和徐家的纷争。 这,或许就是海瑞顾念的那点香火情吧。 在蔡国熙看来,只要海瑞一直追查此事,徐阶不愿意还田于民,这事儿拖越久越好,遭罪的是徐阶,套住的是海瑞。 而他只要选择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事儿上奏,就可以捅破天,让皇帝制裁徐阶,他在高拱那里就赚大了。 拖越久,越多丑事暴露出来,徐家的罪也就越大。 多好的事儿。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嘿嘿.” 想到这里,蔡国熙不由得露出笑容。 等他收起笑容时,蔡国熙就对师爷说道:“此时全赖先生功劳,巡抚衙门那边还请盯紧,有风吹草动及时知会我。” “东翁放心。” 那师爷急忙说道。 京城,京察已经结束,吏部员外郎已将堂审结果成文,递送入宫,只等皇帝批红,按照京城结果,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该升迁的就等着吏部行文。 张居正这段时间也很匆忙,他不断拜会内阁几位阁臣,推荐由葛守礼接替王廷的职位。 或许是因为在魏广德那里得到的支持,他拜访的第一个人不是高拱,而是先去了陈以勤那里。 既然魏广德选择支持葛守礼,那么陈以勤他们这个小集团是否会因此分裂,就是张居正最为好奇的。 王廷乞休的奏疏现在还留在乾清宫,皇帝暂时留中没有发回,这其实已经是一个信号,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科道言官现在没隔两三日必然有人上奏弹劾应天巡抚海瑞不职,在张居正看来,海瑞在隆庆皇帝心里那点信任正在被消磨。 就算皇帝对海瑞再有信心,也架不住弹劾奏疏不断飞进他眼中。 海瑞可不比高拱、陈以勤这些人,和隆庆皇帝有过潜袛那段时光,隆庆皇帝对海瑞的认识,更多的还是传闻,道听途说。 只要反复弹劾,隆庆皇帝终究有相信的一天,认为海瑞无法胜任巡抚一职。 终于,这一天还是让他等到了。 吏科给事中戴凤翔疏论:瑞沽名乱法,不谙吏事,每日开门受讼,动盈千纸,凡衣冠之族、饱暖之家远年祖产,悉听刁徒告赎,故民间有种肥田不如告瘦状之谣,至于散兵激变则粮饷不敷而取诸民壮之工食,议处驿递,则仇视过客将一应正支尽行革免,禁佃户不得完租,贫民不得偿债,皆迂颠之甚,不可一日居地方。 或许是被这些天科道言官疲劳轰炸有些烦了,隆庆皇帝这次没有延续以前和事佬的做法,而是亲自批示:下吏部覆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