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7点半,乘坐一宿卧铺火车,徐盘之他们终于到了福来县火车站。 刚从车站出来就看到一人举着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接站徐广义”。 举牌子的人是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身高一米七上下,毛寸短发,皮肤黝黑,相貌虽算不得帅哥,但属于很有眼缘那种,看着舒服。 徐广义走向黝黑男子前说道:“我是徐广义。” “您就是四叔!可把你等来了!”黝黑男子嗓门很大,吓了徐广义一跳。他憨憨地笑着说道:“我爹让我早点过来接你们,结果你们的火车晚点了,我就在车站外转呀...” “让你久等啦,你是广礼的孩子吗?”徐广义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黝黑男子,没等他打开话匣子便插话道。 “广礼是我老叔,我爹是徐广孝。我叫徐盘光!” “噗。”一旁的徐盘之差点没乐出来,他心想:“盘光、盘光,盘子吃光吗?这可比我的徐喷子还有意思。” “原来是盘光啊,都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娃呢,哈哈哈哈。” 徐广义又介绍徐盘之、徐盘锦他们几个认识,随后便上了徐盘光的面包车。 从福来县去往徐家村开车还要走一个小时的乡路,大太爷正是弥留之际,想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还需抓紧一些。 一路上,徐盘之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听远房堂哥介绍当地风土人情,一小时的车程也不觉无聊。 “四叔,咱们到了。”徐盘光对副驾的徐广义说,接着按了下汽车喇叭叫人出来迎接。 一听到家了,徐盘之立刻摇下车窗向外张望。 “盘之,别开窗!太臭啦。”徐盘锦捂着鼻子小声对徐盘之说。 “锦姐,你就别讲究了,难不成你还想一直关在车里不出来吗?” “这几天刚上过化肥,确实有点味儿。不过咱家院儿里可干净了。还有啊,咱们徐家大院可老大了。”徐盘光别过头对后座的徐盘锦说。 刚才的话被这远房堂哥听见了,徐盘锦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哥,我没事,我闻着闻着就习惯了。” “对!一会儿就闻不出来了。”徐盘光露出阳光般的笑容,说道:“下车吧,我帮你们拿行李。” 听到汽车鸣笛,院子里立刻小跑出来好几个中年男女。徐广义见到他们迅速下车和他们拥成一团,七大姑八大姨的称呼声此起彼伏。 一旁的徐盘之环顾四周没人披麻戴孝,也没有搭设灵堂,这说明大太爷还健在。 在北方部分地区的丧葬习惯,家中有老人将死前,可以先与打理殡葬的单位打招呼,但绝不能提前置办,否则就像盼着老人家蹬腿,不孝也不吉。 “盘锦,盘之。你们过来!”扎在人堆儿里的徐广义朝徐盘之他们招了招手。 “哎呀,这就是盘锦和盘之啊,长得可真好看,电视剧里管漂亮娃叫啥来着......对!帅哥!美女!”人群里为首的是一个驼背老人,年纪在70岁上下,皮肤棕红目光有神,一看就是家里管事的。 “这位是我大哥广忠,是咱们徐家广字辈儿真正的老大!快叫大爷!”徐广义双手紧紧攥着他大哥的双手,情绪有点小激动。 “大爷好。”徐盘之和徐盘锦向这位“真”大爷鞠躬行李。按照家族的论资排辈,眼前这位老人才是徐盘之的大爷,而亲大爷徐广义暂时就叫四大爷吧。 “好啊,真好啊。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这位真大爷徐广忠看着年轻的后辈不禁感叹。“快进屋,老太爷还等着你们呢。”说罢,徐广忠便拉着四弟徐广义往院子里走。 徐家长辈走在前面,跟在身后的徐盘之在这一刻都快忘记他们是来奔丧来的。这久别重逢的欢乐场面活脱脱的就是回家过年的气氛。 可当亲戚们把徐盘之等人迎进院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降低了说话的音量,气氛突然严肃几分。 徐盘之进院后顿时有些惊呆,正中间竟然是一间祠堂,祠堂两侧是东西厢房。 祠堂算不上华丽,但十分古朴端庄。这种院落的布局别说是在东北地区,放眼几十年间整个北方配有祠堂的家族也是屈指可数。徐家既非名门望族,也没有哪位祖先考取过功名,能将祠堂完整保留,想必也是靠大太爷的财力和人气所造就的。 大爷徐广忠指着祠堂说道:“老太爷在祠堂里等着你们呢。但他老人家不喜欢乱哄哄,所以咱们一个个进去。广义,你随我来。” 徐广义先被领进了祠堂。徐盘之和徐盘锦就在屋外一边东瞅瞅西看看打量着徐家院落,时不时还要和初次见面的远亲寒暄客套。 过了一会儿,徐广义他们出来了。走到徐盘之身边小声地说:“盘之,你进去一下,老太爷要单独见你。”说完,徐广义赶紧与其他亲戚们寒暄叙旧,很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对这种差别对待有所介怀。 但大部分亲戚还是听到了徐广义的传话,面露惊讶地交头接耳。 “老太爷竟然要单独见这孩子?” “是呀,对一个远房的重孙子这么重视呢。” 徐盘之听从要求,独自一人走进了徐家祠堂。一种说不出的肃然感扫遍了他全身。 祠堂内并不大,约莫只有30平米,祠堂正上方是一个牌匾,上面写着浑然有力的四个大字“真我自有”。 在牌匾之下坐着一位老者,他面容可亲,一头偏长的银发分梳鬓侧,银色胡须垂至胸口,一身白色的短袖太极服也衬着长者气质。此人正是徐盘之的大太爷。 徐盘之在春河理工教书时,在校园里经常能看到七八十岁的退休老教授,那些教授的神态举动就是徐盘之刻板印象中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而眼前这位大太爷,他的样貌与气色也就是七十来岁八十不到的感觉,如果以一百二十岁为标准,大太爷长得实在太年轻了,并且他也没有一点大限将至的感觉,起色看上去不错。 “我......”见到大太爷这般气场,徐盘之竟然一时语塞,像一根朽木杵在门口。 吱嘎一声,徐盘之身后的门被人关上了,让徐盘之更加慌神,“那个,大太.......” 大太爷先开了口:“是盘之吧?” “是。” “走近了说话。你说话像小虫子叫,老头听不见。” 想不到老太爷的声音这么温柔可亲,让徐盘之放松不少。还以为大太爷说话的声音会像电视剧里玉皇大帝的天籁回响。 徐盘之莫名的紧张,全都源自他给自己的心里暗示。听到老太爷的话后,徐盘之向前几步,走到了老太爷跟前像军训站军姿一般,笔直地杵在原地。 “盘之,你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大太爷笑着说道。 “有一点,但已经好多了。” “你紧张啥啊?我又不能吃了你。再走近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徐盘之又向前一大步,与大太爷的距离只有咫尺。徐盘之为了让坐着的大太爷看清自己,特意微躬着身体把脸些许伸出。 这一举动被大太爷察觉,他面露欣慰神色。可当大太爷看清徐盘之的面容后,只在一瞬大太爷的眼角竟凝出了泪珠。 “像,太像了。和三愣子一模一样啊。”大太爷语调颤巍,情绪有点激动,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三愣子?” 大太爷笑了笑解释道:“‘三愣子’是你太爷爷的小名,你和他就像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 大太爷此时把手抬起伸向徐盘之,说道:“把你的手给我。让老头子掂量一下。” 徐盘之微微蹲下,乖乖地把手伸了过去,放在了大太爷的手心上。 大太爷用力地握了握,徐盘之感觉好像有一股暖流顺着手心的筋脉传遍了全身,自己的头皮也在一直发麻,说不上难受,但也不舒服。 徐盘之心想:“这是要干啥?大太爷这是在拿我练气功吗?不过大太爷确实没有一点大限将至的感觉,双手有力,口齿清晰。难不成这就是回光返照?” 但徐盘之也不敢主动松开手,扭扭捏捏地配合着大太爷,他暗想:“你愿意摸多久就摸多久吧,八成就是觉得我长得像太爷爷,想念自己兄弟了。” 持续了一分钟,大太爷终于松开了手,他对徐盘之说道:“盘之,老头子时间不多了,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一个问题。” “大太爷,您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认真回答。” “哈哈,不用这么严肃,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徐盘之点头答应。 “盘之,我问你。在这人世间你最看重什么?” “啊?”徐盘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措手不及,大太爷怎么突然问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但老人家既然认真发问,他自然不能怠慢,认真想了想回答。 “情!从小我爷爷就教我做人要重情。” “那什么情最重呢?” 想不到大太爷竟然刨根问底。“这个嘛,大太爷。我觉得都很重要。人生在世情字贯穿,在不同的阶段都有它特殊的位置。人之初始于亲情,成长托于友情,成熟继于爱情。无论哪种情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有它自然的分量。” “果然是你啊!”听完徐盘之的解释大太爷唏嘘不已,显然对徐盘之的答案很满意。 “什么是我?大太爷您的问题问完啦?” “嗯,问完了。”大太爷缓缓站起身子转向了后堂,他接着说道:“盘之,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