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共饮一杯,在马邦德左右逢迎的调和下,气氛有所缓和。 一旬酒罢,张牧之拍拍自己的胸口道:“马某人这个县长,买来的。买官就是为了赚钱,而且,马某人不喜欢赚穷人的钱。” “那你想赚谁的钱?”黄四郎挑挑眉道。 “谁有钱就赚谁的。”张牧之道。 “那谁有钱?”黄四郎问。 “你有钱。”张牧之一指黄四郎。 黄四郎哈哈大笑:“爽快!县长看上什么了,随便拿!” 张牧之也笑了起来:“我不是土匪,我是县长。县长赚钱,得讲究个名正言顺才是。” “说得好!”黄四郎翘起大拇指,身子突然微微前倾,盯着张牧之的眼睛道:“莫非县长想效仿陆大帅?” “可惜黄老爷不是刘成。”张牧之也身子前倾。 “没错,我没他那么蠢,”黄四郎微笑,“我不会蠢到和陆大帅作对。” “我也没有大帅之豪情壮志。”张牧之道。 马邦德此时嗞儿了一口酒,笑着插话道:“黄老爷德高望重,自然不是刘成那种为恶乡里的恶绅。马县长外粗内秀,也没有我家大帅的王霸之气。两位,和气生财啊,只有两位尽弃前嫌,鹅城才会风平浪静。” 陆恒虽然知道马邦德是在拍自己马屁,但这个“王霸之气”,还是让他有想抽死这货的冲动。 他看了看二人,呵呵笑道:“看来,两位很难和平相处了。” 黄四郎哈哈一笑,道:“大帅啊大帅,黄某人最爱和平,只可惜县长,似乎不走寻常路。” 张牧之淡然一笑,端茶道:“大路走的人那么多,马某只好走自己的路了。” 黄四郎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看着张牧之。 若是不了解内情的人,定会被两人的对话弄得云里雾里,明明说赚钱的事情,怎么就扯到路了? 陆恒却知道,此二人是以赚钱为喻,各自试探,或者说,张牧之是在隐晦地向黄四郎发出挑战。 一句“不喜欢赚穷人的钱”,表明了张牧之的身份和立场。 这年头,除了心存大志的革命者,谁不是相互勾结,共同剥削泥腿子? 张牧之这么说,就代表着他从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以革命者的身份来鹅城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 黄四郎让张牧之“看上什么随便拿”,表面客气,其实就像是打发要饭的,或者说是在讽刺。 不和我们盘剥泥腿子,那你就只能当个要饭的,让我施舍。 张牧之反击,说他要赚得“名正言顺”。 赚黄四郎的钱还要赚得名正言顺,张牧之一个革命者,怎么赚得“名正言顺”? 革命者铲除背叛革命的堕落者,岂不正是名正言顺? 这几乎就等于明着向黄四郎宣战了——我要革你的命! 这立刻激起了黄四郎强烈的反应,他直接问张牧之是不是想像陆恒铲除刘成一样,直接杀了他? 张牧之很遗憾地告诉他,你没刘成那么蠢,所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我要通过我的方式,来革你的命。 以上,才是黄四郎和张牧之刚才的对话真正隐藏的含义。 马邦德让两人“和气生财”,是因为他不懂其中深意,或者说他猜到了一点,但是在装糊涂。 陆恒听懂了,也不需要装糊涂,所以他说:“你们很难和平相处了。” 第一轮交锋结束,四人共同举杯。 黄四郎放下酒杯,看看陆恒,又看看张牧之,突然一笑,道:“县长要赚钱,简单!我们鹅城有两大家族,都是把人卖到鹅迈瑞肯,修铁路,赚的都是刀莱尔。” 这是黄四郎又一次的试探,他想知道,张牧之对于革他的命这件事,意志有多坚定,能用钱解决吗? 马邦德嘿嘿笑道:“还说刀的事儿啊黄老爷?要不还是说说,怎么赚钱?” “NO,no,no!”黄四郎摇摇手指,“刀莱尔,美国人用的钱,刀莱尔,You,know?” “刀莱尔……”马邦德恍然大悟,笑道:“我们大帅一来,钱就到了。哈哈……” 他端酒,先向陆恒举杯示意,然后道:“咱们,喝一杯吧!” 一杯酒进肚,张牧之放下酒杯,呵呵笑道:“黄老爷客气了,整个南国谁不知道,在鹅城,你黄四郎是老大。” “老大往往是空架子,每天眼一睁,几百人吃、喝、拉、撒,都要等着我伺候,真正落到我嘴里的,能有几口?”黄四郎笑道。 他微微一顿,看向陆恒,接着道:“陆大帅虽新上位,想必对我这种人的地位境遇,非常了解吧?” “我倒是挺了解刘成的,”陆恒笑道,“黄老爷和他一样吗?” 黄四郎脸色一僵,迅速恢复正常,道:“当然不一样,我是刘都统的人,如今他兵败在即,以后还要多多仰仗陆大帅。我,不会做刘成。” 最后一句话,黄四郎似有所指。 黄四郎很快略过话题,继续对张牧之道:“如果县长真的急着赚钱,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哦?”张牧之不可置否,“请讲。” 黄四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张、麻、子!” 气氛顿时凝固! “啊!” 恰在此时,幔帘后面传来一声凄厉惨叫,使这份凝固的气氛更添沉重。 马邦德吓得一机灵跳了起来:“哎!真死啊!” 黄四郎悠然用指尖拈起飞溅到桌上的一滴血,看着张牧之,轻轻敲了敲酒瓶。 立刻,又一道幔帘拉下,遮住了被鲜血染红的第一道幔帘。 “张麻子?”张牧之笑问。 “对,张麻子!”黄四郎端起酒杯,看着他笑道。 “那么这个张麻子,是跟我们有关系呢,还是跟钱有关系?”张牧之问道。 “都有关系!”黄四郎将杯中酒一扬而尽。 “哦?莫非他在鹅城?”张牧之追问。 “在!”黄四郎盯着张牧之,“也不在。” 张牧之笑了,他知道,黄四郎已经怀疑他就是麻匪头子张麻子了,只是不敢肯定。 马邦德也笑起来,对陆恒道:“黄老爷这话,还挺有玄机。” 陆恒笑道:“看起来原告,好像要变被告了。” “不!我宁愿当被告!”黄四郎对陆恒道,“原告,就意味着吃了亏,我黄某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那你就得吃点苦了。”陆恒笑道。 “为大帅吃苦,黄某,义不容辞!”黄四郎举杯。 陆恒却动也不动看着他,淡淡道:“为我吃苦,是要掉脑袋的。” 黄四郎笑容顿时僵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陆大帅今晚句句带刺,莫非此二人联合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