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城独自思忖着。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言。 “怎么?”沈然瞟了一眼陆城,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于是开口问道。 陆城移开视线,讷讷道:“呃,没。我是想说……我是说,你之所以会忽然进入了她的意识空间,是因为这片树林和她有关吧,要不就是她留下了什么东西被你看见了?” 陆城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好在他反应算快,立马转回了正题。 “嗯,有可能。只有两种可能会让我在没有借助仪器的情况下进入到另一个人的意识世界。一种是我与对方有了肢体的触碰,第二种就是我接触到了他表达情感情绪的媒介,比如对方演奏的一首歌曲,就像顾离,或者是创作的一件作品,比如是一幅画,都有可能。只要是当事人有强烈的情感投注。” 情感投注……陆城站起身,伸手扶在身后这棵粗壮的榕树干上,树干表面有不少的裂痕,起初看以为是树木表皮正常的龟裂和纹路,但仔细一瞧,那些裂痕有明显的人为的痕迹。 “登山者为了防止迷路,经常会在树干上留下痕迹。”陆城兀自分析着,他手指触到了一条深深的划痕,“这里划了一个十字。会不会是她留下的呢?” “这里的一树一木都有可能,我不知道她在这里留下痕迹的时候,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下。非常愤怒还是恍惚,甚至她可能就是在梦游,而我们看到的正是她刚才梦到的内容。不过有一件事应该可以确定,她现在正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能在这里感应到她留下的梦境,说明时间并不久。” 听到最后这一句,陆城没有再犹豫,立刻通知小美和胖子他们到附近去找,并且增派人手,在方圆五公里范围,挨家挨户地搜索。 果然,没有经过很长时间,在这座山的背后,靠近临水县边界的一户烟火商贩那里,找到了前来询问的楚妍霏。 见到楚妍霏的那一刹那,陆城还是不免感到震撼。 眼前的女人与他在幻境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只是此时的她,耷拉着眼帘,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陆城询问商贩,楚妍霏来找他们购买什么。起初那商贩只说是来买烟花,几经讯问,他才承认,楚妍霏想购买有杀伤力的火.药,而且价格出得很高。他们不知道楚妍霏想要做什么,看她说话走路没有精神,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她正不正常,所以想挣这笔钱,但又不敢真的与她交易。 商人正在犹豫,询问她是否能提供许可证,或者告知用途。 陆城心下捏一把汗,楚妍霏的精神状态看着是不太正常,若是她有所准备,说不定真就把火.药给买走了。 他让手下人把楚妍霏从烟火商人面前带走,她并没有反抗。 她一直处于一种双目无神,没有聚焦的状态里,只是当她看见陆城和他身边的沈然时,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聚焦,她看着他们,口中喃喃道:“我见过你们……” 看来她对自己的梦境还有印象,他们进入她意识世界的时候她的确在发梦,说不定现在仍在白日梦的状态。 这么说,她一定记得他们要来找她做什么了。 陆城这么想着,就见楚妍霏走向她,眼眶渐渐变红,“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说完,闭上眼睛,人就倒了下去。 陆城立马上前扶住了她。 “应该是晕倒了。”沈然见状,立马让陆城将楚妍霏抱起,几人一起坐上警车,亲自将她送去医院。 医院医生经过了一番检查,身体各项指标没有大碍,但是连日来她情绪低落,作息不规律,导致激素分泌紊乱,睡眠障碍,有梦游的表现,意识状态不稳定,建议转精神科再进一步诊断。 所以,楚妍霏一个人跑到顾离的演奏会,然后不置一词地离开,接着又独自一人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荒山上,全是在梦游么? 沈然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询问了她的家人,过去她没有过梦游发作的症状,不过情绪不好倒是真的,长辈们都诧异摇头说没想到她这样严重,丈夫则站在一旁不停抽烟,时不时看看腕表,什么也不说。 结合她梦游,以及精神恍惚的表现,沈然觉得她可能经受着比表面看起来更严重的精神问题,如果她不能明确地区分现实和梦境的话,则有精神疾患的风险,例如精神分裂前兆,或是人格解体等。 导致她精神异常的原因,暂时还不能下定论,可能是遗传的因素,也可能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 参考她家人的讲述,家族没有过精神病史,且她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不佳,考虑她的梦游可能真的是一次偶发的应激反应,也就是偶然发作的一次异常表现,然而,这种初期的发作如果不重视的话,则完全有加重的可能。 当然,这些都是沈然依据经验做出的初步判断,之后还会交由她的主治医生具体诊治。 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最紧要的事情已经完成,楚妍霏人已经找到,危险因素已经排除。楚妍霏想要购买违禁品尚未成功,严格来说还不算犯法,顶多算是犯罪未遂的行为。依据行政处罚条款予以罚款和教育警告就算完事了。 不过沈然却不想草草了事。 他进入过楚妍霏的梦境,算是对她目前心境最了解的一个人了,虽然他也还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但是比起其他的外人,哪怕是她的家人,医生,或许都要了解得多。 陆城也是同样的意思,虽然她现在没有犯下大错,但是问清楚她的想法仍然很有必要,要彻底弄清楚她做出危险行为的动机,以防她再次出现同样的念头。 在与楚妍霏的主治医生沟通之后,陆城决定和沈然一起在病房再见楚妍霏一次。 “我好像见过你们……” 当两人再次坐在楚妍霏的对面,却是楚妍霏先开了口。 陆城与沈然对望一眼,道:“也许吧。看到我们你会想起什么吗?” 看来楚妍霏对他们还有印象,只是对于梦中所见,记忆不再清晰。 “说不出……难受的感觉。”楚妍霏说着闭上眼睛,眉头紧锁,神情苦痛。“这里很闷。”她用手捂着胸口的位置。 那么多个自己都困在同一个地方,自然会感觉闷,陆城心想。 “是胸口的位置吗?那里怎么了,你能想起什么吗?”沈然仔细地观察楚妍霏,他引导着楚妍霏去感觉自己的躯体感觉,以此来深入楚妍霏的深层感受,调动出她内心深处的感受和记忆。 果然,又等了一会儿,楚妍霏再次开口,道:“闷。”她一直闭着眼睛,手也仍旧抚于胸口,“好像很拥挤,挤在这里,不能呼吸。” “什么挤在那里?”沈然继续引导。 沈然每问出一个问题,都要等上好一会儿,才会等来楚妍霏的回答。但是沈然并不着急,这意味着楚妍霏已经进入了状态,她正在认真地体会。 “人……”她说:“有很多人,挤在一起。出不去,我想让他们都出去。”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沈然也跟随她的节奏,加快了语速。 “你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叫我,他们……他们在呼救,要我救出他们。” “你想怎么救她们?” “我要,我要炸毁这里。”她说炸毁的时候,手指仍然指向自己的胸口。 沈然能感受她的痛苦,她觉得难受,她想要摆脱操控,想要自由。他不忍让她再在这种感觉里待得太久,是时候让她抽离出来。 “所以,你想起来了吗?这是你今天走去购买炸.药的原因吗?”说到“今天”,“炸.药”,好让她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终于楚妍霏慢慢张开眼睛,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渐渐找到了一点相通的线索:“是吧。应该是。我只觉得难受,隐约记得走了许久,但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现在想起来还很难过,好像并没有成功。” 沈然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道:“想要摆脱那里,未必只有炸毁它一种方法。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胸口闷,想要炸毁那里呢?” “梦里模模糊糊的,记不太清。至于我想去买炸.药……我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就是想要摆脱而已。” “你想要摆脱的是什么?”这是问题的关键,虽然沈然已经在梦中了解到楚妍霏是被一座怪山困住了,但那怪山具体指代现实中的什么,他并不知道。 然而,楚妍霏又沉默了,她看着沈然,几次欲言又止。 不是她不想说,“我说不出来……好像没有什么,如果一定要说,那只是生活本身。” 生活本身? 摆脱生活,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生活,怎么了?”虽然不甚理解她的意思,沈然还是用她的原话反问了她。 “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吧。”她耸耸肩,自嘲地笑了笑,“生活不能摆脱,只要活着就有生活。只是,有时候喘不过气来罢了。” 她移开视线,不再与沈然对视,转而看向病房的窗子。 “现在的生活让你喘不过气?” “我这么说没有人会理解的吧,我也不懂我怎么了。你也许会有猜测,但我想并没有什么好讲述的。我在过普通人的生活,可能是每个人都在过的生活,并不特别。我已婚。对象是我曾经理想的追求。我们育有一子,不出意外,还会再生。” 沈然继续倾听,不予评价。听上去的确没有什么需要他干预的地方,在旁人看来算得上是美满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生活要维持表面的越来越难。是生完孩子以后,还是在这之前,我没有及时察觉。直到有一天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对,没错,不是窒息,是溺毙,我觉得自己一直在下沉。 直到我快不能呼吸,伸手向上胡乱地抓,却抓到了我的孩子。这才从梦魇中醒来。 醒来已经天黑。 我起床做饭。丈夫没有回我消息,我知道他不会回家吃饭,就先喂了孩子,自己做饭吃。 这就是我的生活,和其他女人一样,没什么特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