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是作为王朝的公主,还顶着神的宠儿的名头,三五不时的去神殿意思意思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从神殿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亚莉伏在殿旁的石阶下面,慢慢抬起身,伸手搀扶我。 远远的有人走了过来,我把头上的纱帽掀起一点儿,看清楚走近的人是谁。 安苏娜。 她的打扮今非昔比,金线和绸缎做的性感的衣裳,裸露出大片蜜色肌肤,手臂与胸口都用乌青的颜色绘出了精致的花纹,她头上戴着金蝎形的流苏发饰,腰间佩着三十三颗金珠串成的金带,彩珠的手环脚环,精致的臂钏,华贵雍荣,走路的姿态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妖娆。 我站住了没动,她走到台阶跟前,嘴角弯起来,可是眼中并没有笑意:“爱西丝,你来的真早呀。” 亚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厉声喝斥:“放肆!公主的名字是你叫的吗?你是不是想被拔掉舌头?” “啊,这可是法老允许我的呀。”她微笑着轻轻弹了一下指甲,有点漫不经心的说:“再说了,名字而已,有什么叫不得?” 亚莉现在没办法跟她辩驳法老有没有允诺她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但是亚莉要找别人的麻烦时从来不愁没有理由,她马上冲跟随安苏娜的几个侍女喝道:“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公主就在这里,居然不知道行礼?既然如此,不如把眼睛都挖掉算了!” 那几个侍女吓得立刻匍匐在地,连声求饶。安苏娜一点也不紧张,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腔调说:“哦,亚莉女官今天要执行宫规了啊,我也正好开开眼界。” 亚莉被她这种态度气得脸发白,正要发作,我伸手轻轻拦了她一下,淡淡的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呢,亚莉。要处置她们,她们的主子还站在这儿呢,总得给她几分面子。就算不给她面子,也得给我父王面子是不是?” 亚莉笑了:“是,公主说的没错。” “况且,这宫里的主仆尊卑,下人怎么会不清楚不懂得呢?如果是蠢人,挖了眼割了舌也是学不乖的,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是,公主说的是。”亚莉扶住我:“公主请慢些走。明天还是乘步辇过来吧。” “不用了,我喜欢走走。”我放下帷帽前的纱,不再去看那个女人。 也许她以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拿腔作势,也许她是终于想通,做法老的女人也并不坏,起码以她的品貌才艺,法老肯定会喜欢她,起码,有一段时间喜欢她。 至于她是不是得意忘形,又或是……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法老的女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她是很美,那又怎么样呢? 安苏娜的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用力把脸转到一边去。 我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没有回头。 我走向伊莫顿居住的侧室,今天我带了佩剑来的,想好好和他讨教一二。 “公主。”伊莫顿身边的那个少年僧侣捧着一大叠东西经过我身旁,急忙行礼。 “不必多礼,你这是……把这些搬哪儿去啊?” 这些纸草卷上记载的东西可是伊莫顿的命根子啊,他这么抱着是要去干什么? “啊,祭司他正在收拾东西,这些都要带走的。” “带走?” “是的,”他垂下头说:“祭司要迁到宫外的神庙去主持照管那里的事情了。” 我愕然:“谁说的?这什么时候的事情?那……那这里怎么办?” “公主。” 我转过头来,伊莫顿站在走廊的那一端,声音幽幽传来,象是穿梭了时光与重重烟尘:“公主今天来的早了。” 我顾不上礼节,大步朝他走过去:“你为什么要搬走?” “宫外新建了一所神庙,需要人照看,所以……” 我愣在那里,明明是燥热的天气,太阳也正在升起,我却觉得脚底有一阵凉意正蔓延上来。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为什么如此突然,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没有想到要告诉我? “本来今天想去和公主辞行的,既然您过来了,那我也就可以不必过去一趟了。” 我觉得喉咙里象塞了一团麻,又热又痛,咽不下,吐不出。幽暗的走廊里弥漫着洒扫的余氛和燃香的味道,我觉得眼前的人似远还近,他的形貌,他的声音,他的气息……那么恍惚而不真实。 他……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他心中我算什么?他究竟,有没有…… “公主,公主?” 我低下头,隔了一会儿,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是这样啊,那以后见你……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轻声说:“公主想见我,也可以去找我……我也会时时进宫里来的。” “你走了,那这里呢,该怎么办?” “我走后,这里由卡布达接任。” 我想到那脑满肠肥,一脸媚笑的家伙,胸口一阵恶心。 “他?他只不过是神官……” “公主,时间还有余裕,请进来坐坐吧。”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佩剑上:“我还可以再教公主一次剑法。” 我有些茫然的走进屋去,原来我所熟的屋子,已经变得空荡荡,属于伊莫顿的东西都已经被搬空了,只有桌椅还留在原地。桌上放着两只杯子,里面各有一点残余的酒液。 我有些疑惑,只是却也没有那个心情问他刚才谁来过。 可能是卡布达那个终于得到了出头之机的家伙过来给他送行吧? 他有些歉意的一笑,把那两个杯子收起来,另换了新的杯子,拿了一罐葡萄汁出来。 我忍耐不住,一句话冲口而出:“你不能不走吗?” 他看了我一眼,回过头去,将葡萄汁注入杯中:“法老,宰相,神官……所有人都认为我应该离开宫中。公主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我的离开,对您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啊。” 我猛的醒悟过来,心里突如其来的一阵酸楚和刺痛:“是他们逼你走的!是不是?因为我,和你……” “公主!”他喝止了我下面要说的话,那种威严和严肃的神气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不夸张的说,那一瞬间我被他的气势所慑,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主,”他放缓了脸色,柔声说:“公主和我既是师生,是知己,只是人言可畏,为了公主的名誉,我也应该搬出去的。” 我知道刚才自己是失言了。 可是…… 难道我和他,就只是师生和知己吗? 我睁大了眼睛,想在他的脸上,他的眼角唇边,找寻一点点我希冀的东西…… 却只见他轻轻的叹息,将头转了过去。 ========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只是觉得身体特别沉重,两条腿象灌满了铅一样,一步一步走的特别艰难。等到了寝宫,一头就扎到了床上。 “公主,公主。”亚莉跪在床边,声音哽咽:“公主,我对不住你。其实,其实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只是,只是我没有告诉公主……” 我没有出声,我只觉得自己疲倦的厉害,一个字也不想说。 “公主,公主心里难过,就打我,杀了我,我绝没有一个字的怨言。公主千万别闷在心里,会闷出来的啊……”亚莉哭出声来:“公主啊,您有怨,有气,就冲我发吧……可是法老和神官们都是如此决定,公主你……你千万别做什么傻事,也别苦坏了自己啊……” 我本来不想哭,真的。 但是被亚莉这样说,我却觉得心里一阵阵的酸楚难当。 我侧过脸,让眼中流下的泪被枕头无声而迅速的吸走了。 “公主……” “亚莉,别说了。” 我的难过,并不全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分离。 而是……他对我,始终是若即若离,似近还远。 我始终看不透他,弄不懂他。 我们那么长久的相知相处,到了分离的时候,我还是得不到他的一句话。 伊莫顿,伊莫顿,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我是不是从头至尾,在唱独角戏。 为什么你不肯给我一句明确的回答? 我抬起手臂遮住眼,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的泪不再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