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立秋,海面上的气温、水温也普遍下降了三成不止。海鸥的数量比之前阶段也减少了不少,且越往北上越是明显。 从马尼拉出港后一路北上,此时我们已经在南海行驶了三天,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自从来到这片海域,似乎天气都变的更加清朗,空气中都透露着香甜的味道。 过了东沙群岛,又行了两日,终于见到了陆地!按照我们的航向,这里应该是广东汕尾无疑! 挂着刃海商会的旗帜,我们很顺利的在汕尾码头寄港,不过由于舰队过于庞大,立即引起了当地的轰动!士农工商兵无不簇拥至码头,观看这群突然到来的庞然大物! 近几十年来,东南沿海饱受倭寇的袭扰,尽管前些年在戚都督等人的全力围剿之下有所收敛,但是依然免不了海盗寇边的情况时有发生。 见到这样正规的大型舰队——尤其是还是自家人的舰队,没有百姓不由衷感到欢欣鼓舞! 下船来到港口码头,围观的人群更是给了我莫大的鼓励和支持。 我走了将近六年,但我的事情却没有被人们所遗忘。不少人知道是“蓟州大营副都指挥使一等子爵孙启蓝”的舰队时,民众当中立即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和呐喊! “子爵威武!”“扬我国威”一类的喊声不绝于耳,一些了解我底细的人更是带头喊出了“张江陵劲风犹在”“不负北地之威风”的口号来迎接我! 虽然他们的口音我多是听的一知半解,但是明白了其中的寓意,我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圈圈的四方揖做个不停! 知道我的到来,广东总兵谢友长立即有所动作,在我方才下榻宾馆,他便派了副将前来,邀请我到总兵府里一叙。 这谢友长乃是戚都督总兵位置的继任者,据风评也是一位倾向于积极态度的将领,较好的保存了戚都督在位时的改革举措,因此广东境内的兵员战斗力整体很高,这十分值得肯定。 所以对他的邀请我也是欣然接受,愉快的轻车简从、前往赴约。 总兵府里的规制各地都相仿,谢友长在门前迎了我,我们携手登堂入室的一刻,我忽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觉! 就像是当年在蓟州大营时去拜访戚都督,也是这样的门廊,也是这样的雕像。 只是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心境却已完全不同了,不由自主的,我便发出了一声轻叹。 分宾主坐定,谢友长谢总兵尚未客套,便微笑问道:“甫一入门,启蓝便叹息出声,不知所为何故?” 我再次轻叹出声:“总兵大人见笑,在下只是睹物思人罢了!” 谢友长点点头,捻须浅笑:“戚大人高风亮节,实乃我辈之楷模。如今告病还乡,我等同袍实为之惋惜。但有后人如启蓝,率领如此规模舰队回航,足以告慰前辈,激励今人。” 且不论他这话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但是仅就他褒奖戚都督一辞,就让我心中对他好感倍增。于是我立即谦逊几句,双方又是一团和气。 屋里坐着的人不多,除了谢友长和副将严志光,也就是几位水军提督在场。听说我是从西洋回来,又带回了大批量的军用战舰,他们不可能没兴趣。 但是范围被很好的控制了,毕竟有些事传扬出去并不见好,我的身份其实也是半尴不尬,如果换了个保守派的人在此为官,只怕我未必能得到如此礼遇。 “启蓝此去西洋六年有余,如今回来,做得好大事业!何不向我登述之一二,也让同袍博知广闻呢?”谢友长端着茶,向我提出了请求。 对于这个要求,我自然是欣然接受。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先进的海军理论、海军装备留给大明,让更多的人觉醒起来,重振我大明朝的威风! 于是接下来我从离开大明后东渡东瀛、西去西洋开始讲起,拣紧要处向这些广东军事要员讲述了这几年的经历。 当然,我讲的都是与军事直接有关的内容,其他的个人信息我一概忽略,而且时间有些,我讲的粗枝大叶,但就是如此,也让这些军官们听得如痴如醉。 特别是讲到近两年,我如何帮助英国备战,最终在英吉利海峡大破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事情,更是让这其中的海军提督豁然站了起来! 这些心中尚有血性的军人们,最重的就是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听到我率领所有大小舰只上百艘,参加千艘规模的大型海战获胜这对这些只在近海做些简单巡航训练的水军提督产生了极大的刺激! 特别是西洋人海军如此强大,竟然还对大明朝有着非分之想,更是让这些将领们倒吸一口凉气!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谢总兵,在下前来之时,曾在南洋与印度洋见到大量西班牙舰队,正对大明朝虎视眈眈。何不借此机会,请朝廷增加海军配置、以强我海防呢?” 谢友长与一众将领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怒意。沉默良久才谓然叹道:“张江陵走后这些年,朝纲不振,朝臣弄权,虽然也有正义之辈力主大纲不失,但改革之事,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了。” 说完,他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话说的颇为惋惜:“当年张江陵百年之前,放了你自由出海。对晚辈你倒是仁至义尽,但朝堂之上、多少仁人志士渴盼有能人继承首辅遗志,却只能空留满腹的牢骚了。” 我听的出来,这位总兵对我当初的离开心有不满。我知道,在改革派和军方的眼中,我在很大程度上是二叔祖的继承人,但是自家事自家知,有些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于是我长叹一声,摇头感叹道:“总兵大人所言甚是,但当时情景,张四维的手下已经着锦衣卫来捉拿于我,我是怕自己空有报国之心,却无前行之力啊!” 听了我的肺腑之言,谢友长默然半晌,最后长叹一声道:“我与启蓝虽是初见,但却是与你神交已久,自然知道启蓝的苦衷,只是慨叹国运无常罢了!” 副官严志光接口道:“听戚都督讲,启蓝离了大明,一路赶往东瀛,用尽智谋力气维持了东瀛的分裂。如今他们虽然来攻高丽,但是毕竟分为两方,难以形成合力,比之统一的东瀛已然缩小了不少。” 谢友长再次叹道:“正因为此,我才更懂启蓝的一心为国!顾虽然你远在海外,但我等却是长长念着你能回来!” 旁边一名小将军雀跃道:“如今不仅归来,还带回大批战舰,北方战事定能好转呢!” 说着他又转向谢友长,渴盼的问道:“总兵大人,孙将军方才所言甚是,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扩充海军,强大实力,正好又有孙将军的船只做模板,何乐而不为呢?” 谢友长叹了口气,却不答话。严志光轻轻拍了拍小将军的肩膀,赧然答道:“这些年,张江陵当年力推的一条鞭法日渐废弛,地方财政日益萎缩,朝廷……”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嘿,朝廷里又有谁是真心为国的!纵然是继承了张江陵一半职位的那位大人,也不过是在巨浪中奋力苟且,不至于身死他乡而已吧!” 谢友长听他这话,立即打断道:“志光,不可多言,以免隔墙有耳……” 说着,他使了个眼色,几名侍从默默出去大量巡查,没有发现异常的人,谢友长方才长出一口气:“志光,当心祸从口出啊!你总是记不住。” 严志光歉然的点点头,复又看着我小声道:“我说的这些,启蓝想必是知道的,对吧?” 我点头低声道:“当年我曾劝先叔祖早做打算,安排继任者,他考虑安排多人,分文武而继之,却不料依然难以抵抗破坏的力量。” 谢友长叹道:“戚都督到了广州之后,大兴海防,砥砺舰船,却不料那些逆贼以此为由,诋毁戚都督有谋逆之心!幸亏在朝中几位大人的斡旋之下才得以保全了性命,带着职务告病还乡。算是留了一份香火吧!” 严志光又补充道:“听说戚都督回到蓬莱安心养病,但自去年其身体大不如前,我等曾着人前去探望,状态相当一般。启蓝既已回来,当会早去探望于他的吧!” 我点点头:“自我远离西洋,便一路逶迤的赶回来,切我已听内人讲了戚都督情况,自然是马不停蹄的。” 在这里,我没有多解释我与华梅的关系,这些将领却是高兴不已。谢友长笑道:“李大人乃是我多年的上司,他的女儿找到启蓝这样好的归宿,我们也是欣慰不已的!” 于是不经意间,我们又攀了一层关系,他们视我为军方的女婿,更是亲密了不少。 谈了一阵子话,下人通报酒菜已齐备,我们自然是少不了一番热闹。席间他们又说了不少朝廷和地方的内情,虽然感怀于他们的赤诚,但大明朝廷的腐败溃烂还是令我心惊心痛不已! 我惊的是人竟可以如此无耻,天下难道没有丝毫规矩? 痛的是二叔祖当年呕心沥血,一心铺在国家,可是今天,他的继承者、反对者们又在如何去从根本上毁灭这个国度呢? 看来必须要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了! 外面起了风,我的心也随着风儿一路向北,飘向了远在胶东半岛的戚都督! 等着我吧!戚都督,我已回到大明,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