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战舰就像一对手掌,将遭遇炮击后畏缩在中间的西班牙人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还在负隅顽抗,这也是西班牙人的传统。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不愿意投降,这也是为什么西班牙每次打仗都死伤惨重、伤亡率极高的原因。 我却没打算放过他们,刚才的战斗让我觉得酣畅至极,积压在心底已久的郁气得到了充分的排解。 我淡然的望着我方舰队形成两道弧形,将可怜的西班牙人团团围在中间,用三分之一的火力不断的攻击着,侵蚀着他们内心的最后斗志。 我没想将他们赶尽杀绝,至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因为在将他们赶尽杀绝之前,我必须弄清楚幕后的真凶到底是谁。 这是一个难题,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得到的消息,所以我极尽一切可能性压迫着他们,想让这些西班牙人彻底丧失斗志,然后好进行我的计划。 敌方的旗舰是一艘威尼斯炮舰改进型的大型帆桨并用船,从其体积来看,至少能承载近千名水手,堪称一座近战的水上堡垒。 但是很遗憾的是,这艘船的侧舷被方才诱敌的运输船队炸穿了,此时船体已经发生了微微倾斜——尽管内部的水手拼命的向外排着水,但是却挡不住三英尺宽的两道口子向里进水的速度,所以尽管他们无限努力,船身却依旧缓缓的向下沉没着。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匀速下沉会持续持续一个小时左右,紧接着便会彻底崩盘,船体会被强大的水压折断,或者被涌入船舱的海水吸引,快速下沉到海底,从此长眠不起。 这样的效果很好,正是我要的,慢刀子割肉,我要让这些敢于太岁头上动土的西班牙人感受到诉不尽的死亡威胁慢慢降临。 痛快的死对于他们实在是太过便宜,我要的,是真相,以及复仇。 我方舰队就像围绕着将死斑马的秃鹫群,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西班牙人也尝试过突围,但是一旦他们有所动作,原本三分之一火力的袭击就会立即变成集火覆盖。 在连续沉没了七八条船之后,西班牙人终于认识到了自己行动了可笑,便放弃了向外突围,而是紧紧的再次蜷缩在一起,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报团取暖一般。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三十分钟,我终于有些不耐烦,于是下令道:“集火攻击!击沉敌方旗舰!” 我的意志在一分钟后得到了全面贯彻,全盛时期三分之二的火力像雨点般倾泻向西班牙人的旗舰,几乎只是几息的功夫,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敌旗舰便卷起了滚滚浓烟,伴随着“嘎吱嘎吱”的龙骨折断声,义无反顾的沉没进了海底! 船上的水手们开始拼命的跳海,就像电影泰坦尼克号里的场景一样,尽力的游向周围的船只。我默默的望着他们挣扎,就像落水的蚂蚁一般,重新在几艘战舰前聚集起来,爬了上去。 “拆了那几艘船。”我伸出手指,指向几艘接受落水者最多的战船,发出了自己的指令。 没有丝毫的怜悯,也没有一点一滴的不忍。从他们袭击刃海商会的南洋势力以来,我就从来没有过丁点的不忍,我发誓。 换句话说,之所以他们能够活到现在,并不是因为我怜悯他们,亦或者我做不到这些,而是我在等待答案——他们主动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 在最新式的两千门火炮面前,西班牙人愚蠢的白刃战船只就像移动靶一般,一艘一艘被连续送进海底,有些船甚至因为互相挤得太紧,以至于连移动靶都算不上,充其量算是个固定靶。 打固定靶又有什么技术含量,十分钟后,我手指掠过的几艘船已经成为了历史的记忆,永远消失在西班牙人的序列之中。 更多的人落水,更多的人呼救,更多的人游泳向着周围的船只。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人敢接受这些落水狗,在他们靠近之后,厚道些的加速驶离当地,不厚道的则开始对着水中的落难同伙开枪射击! 人性的丑恶在这一刻展现的一览无余,在生死面前,什么友谊、什么哥们儿弟兄,都是虚的。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当身后有恶狼追赶,我不需要比所有人都跑的更快,只要比身边的跑的快就足够了。 所以在明知道接受落难同伴会遭到重点打击的情况下,船上的西班牙人选择了保全自己,牺牲自己的队友。 哪怕这样做也只能让他们仅仅多活一会儿,他们依然选择这样做。 这就是人性。 不知道为什么,按着这些为了生存自相残杀的西班牙人,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疲惫。 凭心而论,我这样打击他们,压榨他们,想要得到最后的答案,可是就算得到了又能如何? 如果不是小彭斯主使,那就可以告慰自己——你的眼光不错;亦或者查出主使正是小彭斯,懊恼的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从此别再如此单纯? 又有什么意义呢? 作为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愿意相信小彭斯,但是我身边的人全都不这样想,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让我能够重重的将耳光扇回那些唱衰我和小彭斯友情的人。 尽管他们当中有不少都是我至亲的人,但是我依然不愿意失去小彭斯这个朋友。 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朋友们去的去、走的走,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所以每一个我都珍惜,我都不愿意他们站到我的对立面上去。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焦躁,还不投降?还不投降?等着我请客吃饭还是怎地? 既然你们诚心找死,那我就送你们一程! 慢走!不谢! 想到这里,我再不犹豫,面色冷峻的下令道:“所有船只,自由射击!目标,全歼敌人!” 听了我的命令,墨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是他很快还是执行了我的命令,炮火很快开始如暴风骤雨般攻击向中间的西班牙人! 他们开始负隅顽抗,不少船只准备向外突围,但是却一艘不落的陨落在冲锋的路上,这也是我送给他们的临别礼物,毫无怜悯的临别礼物。 “启蓝,你是不打算找到真凶了,对吗?”华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论了解我的内心,华梅绝对是无人能出其右,有时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也来自未来,才能与我这样的合拍,却不显得任何做作。 “我选择相信小彭斯。”我没有回头,声音却轻松了许多:“我回去当面质问他,如果他没有在这次的袭击中丧生,我愿意相信他的解释。” “嗯。”华梅来到我的身侧,欲语还休。 “你是不是想说,我这样对待一个可疑的人,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我扭头看了看华梅,轻笑着问道。 “其实这个顾虑的确有,但并不严重。”华梅也笑了。 “哦!此话怎讲?”我饶有兴致的问道,全然不顾眼前正在上演着一边倒的清洗。 “小彭斯是个聪明人,如果不是他主使的,他自然能洗脱的干干净净。即使是他主使的,他也会找到这样或那样的说辞来答对你。而启蓝你已经选择了相信他,因此只要他的口舌不要太笨拙,这件事其实已经过去了。”华梅笑道。 “而他向来不是一个笨嘴拙舌的人,对吗?”我笑着问道。 “你是想用宽恕来放过自己,对吗?启蓝。”华梅偏着头笑问我:“我觉得这样很好。世界很大,属于我们自己的却很少,能够内心安宁面对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只要你心安理得,你选择的就是你需要的,这没什么不对,我支持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华梅说这些,我的心里忽然一阵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从大明离去,让我的心理背负了沉重的包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其实并非土生土长的大明朝如此牵绊之深,但是我的确因为这种不清不楚的离去感到无限的愤懑和无奈。 我恨着当权的小皇帝朱翊钧,恨着朝中成百上千不知荣辱成败的昏官,甚至也恨那些无能的好官。 因为他们的无能和无知,汉民族最后的王朝将葬送于他们之手,而接下来的三百年,女真人将成为这片广袤土地的主宰。 尽管我当初也曾放走了努尔哈赤,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这样做的意义。 即使我杀了努尔哈赤又如何,我又不可能让女真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而改变历史的代价是什么我并不知道,如果努尔哈赤的替代者远比他不如、给苍茫的东方大地带来更大的灾难又该怎么办? 前一世的历史至少是可控的,是一个我能接受的下限。我不能接受因为我的出现、我的举动,带来事情向着更加糟糕的方向发展。如果是那样,我万死难辞其咎! 这次的一战,我是怀着泄愤的心情在打的,可是打着打着,我自己却顿悟了。 何必呢?我何必要为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说过了,从此我只为自己活着,那我就只为自己活着。 我再也不想考虑那些国恨家仇,我只想当一个愉快而轻松的自己。 我不想再打打杀杀,做个逍遥四海的富家郎,又有什么不好呢? 等我回过神来,心底重新恢复了一直保持着的从容,而我的眼前,已经再没有了西班牙人的船只。 “留下几艘舢板,撤退吧。”我轻声下令道。 这里距离最近的海岸线大概五十海里。留下仅能承载百人的舢板,其实是想要仍然活着的西班牙人自相残杀,省得脏了我们的手。 有些事,就交给他们自行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