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南迁,东京城一片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尽管大宋朝廷刻意保持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谕告万民,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南下逃离的达官贵人家眷,富商巨贾,比比皆是。 经历了半个多月的南下狂潮之后,东京城慢慢安静了下来。那些个市井小民,普通百姓,也是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朝廷南迁已是定居,可自己,还得在这地方活下去。 东京城乱糟糟一团,朝中的这些官员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隔三差五地呆在家府中,等候最后的启程日期。有些官员,则是跑前跑后,为自己的前程奔波。一旦去了江南,能不能依旧锦衣玉食,就看这些日子的跑官结果了。 秦桧处理完一日的正事,其实是帮郓王赵楷安排装载省部的图册文书。他刚一进府门,没走几步,就看见几个下人扛着一个布袋,向府外而去。 “秦寿,里面装的是什么?” 秦桧莫名地心里一跳,拦住了下人。 “相公,是……” 秦寿脸色难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秦桧眼睛一瞪,秦寿马上跪了下来,后面的下人也都纷纷跪下。 “相公,这是小菊的尸体,是夫人让这么做的,不关小的事啊!” 秦桧眼前一黑,勉强定住身子,上前颤抖着手解开了袋子。 “小菊,我……” 袋子里面的少女双眼紧闭,只有十五六岁,青春貌美,只是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心疼了吧,谁让你和这狐狸精私通!” 王氏从正堂里面出来,神色冰冷。 “你这是何苦,和她一个奴婢计较什么。” 秦桧收起了痛苦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秦寿和下人赶紧绑好袋子,抬起尸体,匆匆向府外而去。 “我要是不计较,野种就该生出来了吧。秦桧,你要自重,管好你裤裆里的玩意,不要再沾花惹草,否则我和你没完!” 秦桧叹了口气,王氏一门权势煊赫,自己还要借助王门在朝堂的势力。 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氏不能生育,自己没有办法,身边的婢女近水楼台,有些已经有了身孕,却被王氏一个个弄死。 到了今天,他还是无子无女,不得不过继自己的侄子,实在让他郁闷难消。 “夫人,赶出去就算了,何必要下次狠手。这马上就要南下,身边没有个贴己人,总是不太方便。” 看到丈夫服了软,王氏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强势和不留情面。注意到秦桧满头的汗水,王氏脸色一变,对周围的下人道: “赶快服侍相公去洗洗,马上备好酒菜,让相公也解解乏。” 秦桧洗了手脸,来到房中,王氏已经备好了旧菜和冷饮。 “官人,这几日看你忙前忙后,到底所谓何事?” “还不是帮着郓王,朝廷南迁在即,诸事繁忙,又要安排装载货物,又要帮着安排船只,一天下来,累的要死要活。” 夫妻二人浅斟慢饮,吃吃喝喝,刚才的不快,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相公,郓王如今炙手可热,不日就会成为东宫之主。你可要把握住机会,不要被其他人抢了先。” 王氏轻声说道,脸色绯红,笑靥如花。 “谁说不是!若不是太上皇重新登位,恐怕我早已经贬官丢职。” 秦桧摇了摇头,低声道:“赵佶刻薄寡恩,喜怒无常,让人难以揣测。如今之计,只有抓住了郓王赵楷和康王赵构,才能保住以后的前程。” 秦桧声音细小,王氏却听了个清清楚楚。她柳眉一竖,话里透露出几丝杀气。 “相公,你做的不错,剪除了王松这厮,把罪责推到张叔夜身上,又获得了郓王和朝中大臣的好感,可谓一举多得。我敬你一杯。” 夫妻二人酒杯一碰,都是各自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王氏指了指屋子里已经打包装箱的一箱箱东西,正色道:“官人,你作为南迁的副使,得给咱们留条好船,不然这么多的东西,恐怕装不下。” 秦桧看了看那些箱子,摇摇头道:“娘子,带些金银细软就好。只要我还是朝廷重臣,奇珍异宝还不是唾手可得。太上皇喜怒无常,若是给他瞧见,恐怕……” 王氏一愣,不由得看着秦桧。 “夫人不知,南下的船只本就紧张。茂德帝姬府上,就要了一条大船,光是那鹰犬,就有四五百只,足够装半条船。” 秦桧摇摇头,低声道:“那些个皇亲国戚,人人都如守财奴一般,家具、屏风、甚至假山都要带在,难免要出岔子。咱们还是低调些,少带些东西,少操心,睡觉也安稳些。” 王氏连连点头,嘴里道:“还是官人想的周到。” 秦桧轻轻一笑,低下头来,若有所思。 王氏眼珠一转,放下酒杯,凑上前来,低声说道: “官人,那个杜雄昨日来过,想要拜会你,被我找了个借口,搪塞了出去。” 秦桧心里一惊,马上抬起头来,也是压低了声音回道:“娘子,你这样一来,这厮要是心里怨恨,把事情泄露出去,为夫麻烦可就大了。” “官人,杜雄此人,贪鄙好色,早晚这件事要因他而起波澜。” 秦桧站了起来,不安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却看见王氏脸带微笑,不动声色,马上醒悟了过来。 “娘子,你莫非已经有了对策?” 看到秦桧的焦急,王氏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 “整日里就记得和女人厮混,这些事情,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秦桧长出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娘子,你是怎么解决的,许了什么好处,还是给了多少银子?” “官人,京城这么乱,丢一两个人,相信也没有人知道,你说是不是?” 秦桧重重点了点头,轻声笑道: “娘子,多亏了你,我这才心里安稳。” “官人,无毒不丈夫。要想一劳永逸,就得让知道的人都闭上嘴。” 王氏笑吟吟地说道:“官人,我替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怎么报答我啊?” 秦桧尬笑道:“娘子,你喜欢什么金银首饰,为夫这就差人去给你买。” 王氏却是摇了摇头,脸上的春色撩人心弦,她娇声吟道: “官人,你诸日公务繁忙,今日难得闲暇,既然咱们已经酒足饭饱,不如让妾身服侍你休息吧。” 秦桧见王氏眉目传情,脸色红彤彤的,显然已经动情,不由得暗暗心惊。想要拒绝,却又找不出理由。 二人半推半就,正要共度良宵,门外下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相公,耿老相公来访,正在堂中等候。” 秦桧看了看面色不豫的王氏,为难道: “夫人,耿老相公来访,你看这……” 王氏按住了想要起身的秦桧,对着外面的下人大声道:“出去告诉耿老相公,就说秦相公不胜酒力,已经就寝了。秦相公改日自会登门拜谢。” 秦桧一惊,低声道:“娘子,恐怕不妥!” 王氏不管不顾,对着门外,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胆,还不快去,难道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下人慌忙称是,一溜烟跑开。 “官人,到了今时今刻,你难道还要和耿南仲搅和在一起吗?” 秦桧一愣,不由得脱口而出。 “耿老相公乃是郓王老师,郓王成为东宫之主,也是指日可待。慢待了耿老相公,为夫以后在朝中如何行走,你好糊涂呀!” 王氏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 “官人,当局者迷,道君皇帝会让耿南仲害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再去害第二个吗?” 秦桧心头巨震,不由自主地靠在床边,瞪大了眼睛,看着妻子。 耿南仲不忠于赵桓,已经犯了大忌。他连自己的弟子都能背叛,还有什么他不能背叛的。赵佶岂会让他宰执天下,难道他就不怕,耿南仲会背叛自己的第二个弟子吗? “官人,依我看,郓王也是人头猪脑,耿南仲这样的臣子,道君皇帝都不敢用,他还整日里和耿南仲呆在一起,简直是愚不可及。恐怕你要另作打算了。” 王氏一字一句,全都敲在了秦桧的心扉上。 秦桧有如醍醐灌顶,大汗淋漓,他直起身来,施了一礼。 “娘子,还是你洞悉其奸,为夫谢过了。” 他话头一转,低声道:“其实从一开始,为夫便觉得郓王做学问好些。要想登上九五至尊,恐怕是略有不足。” 王氏一声轻笑:“看来官人早已有了打算。若是我所料不错,官人心里的人选,应该是康王赵构吧。” 这次轮到秦桧吃了一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王氏,迎来对方的一句轻哼。 “郓王浮躁,谋略不足,其他皇子或年龄大小,或平庸不堪,康王青春正少,文武双全,不是他,还能是谁!” 她看着秦桧,轻声道:“官人,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就寝吧。” 秦桧心里一声叹息,今日,终于逃脱不了魔爪。 “娘子,且看为夫今夜,如何以振夫纲!” 耿南仲坐在堂中,白发苍苍,已经有些瞌睡。他强忍着倦意,独自等待。 王松战死,朝中大臣已经对他议论纷纷。而自从赵桓被黜,新皇登基,他在朝中的声望,降到了极点。 等弄明白了众人嫌弃他的原因,耿南仲才回过神来,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且不说赵佶商议朝事,从不与他商量,都是独断乾坤,即便有事相商,也是他的近臣曹勋,以及新晋的秦桧、张浚、吕颐浩之辈。 他和唐恪,已经被无情地抛到了一旁,闲置起来。 这也是他今晚屈尊来找秦桧的原因。要是以前,都是秦桧亲自登门拜他,就像他今天这样低三下四,忍气吞声,只是为了见秦桧一面。 见秦桧,自然是想改善眼前的窘境,让自己处于主动的位置。 等了半天昏昏欲睡之时,秦府的下人终于跑了出来。 “耿相公,秦相公不胜酒力,和夫人已经就寝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耿南仲心头黯然,他摇了摇苍白的头颅,站了起来,向秦府外走去。 看着他萧索离去的背影,下人脸色难看,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皓首匹夫,嫉贤妒能,祸乱朝廷,十恶不赦,有何面目活于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