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指捏着瓶子在喝水,喉咙鼓动着,短短时间,几百毫升的矿泉水被他喝掉了三分之二。 他朝裴歌走过来,视线望向窗外,脸色平静地跟她说:“你眼睛看到的地方都住过。” “啊?”她皱眉。 江雁声盯着她脸上疑惑的表情笑了下,随后信手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两条长腿伸着,看着她:“不明白?” 裴歌是真的不明白,相反的,也好奇。 男人手指动了动,黑眸沉沉地锁住她,而后又朝她勾了勾手:“想知道?” 她抿着唇。 “估计是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他人往后仰,表情很放松,夕阳的光穿过窗户,洒在他的脚踝上,阳光在他名贵的西裤布料上跳跃,像洒了一层细碎的金子。 他道:“没什么不愿意说的。” 她也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就坐在他对面,似乎还缺了一壶茶,但这里也没这条件,那就这样了。 江雁声抬手随手一指外头,跟她说:“没骗你,这城市很多地方我都睡过。” 他指着不远处那棵挂满了红布的老槐树,“十多年以前那棵树还很茂盛,我在那个地方被人打断了一根肋骨,疼了整整两天才去的医院。” “那个巷子,就是那只灰猫睡的地方,我曾经睡过,”江雁声有些自嘲:“你大概不知道栎城的冬天有多冷。” “多冷?”裴歌皱起眉头。 “人的耳朵会被冻得很脆,用手指轻轻一扳,就碎了。那个晚上我没被冻死,虽然后来生了一场病。” “还有那条河,看起来很脏是不是?那时候其实还很干净,我被人追得走投无路,就跳进去,然后游到对岸,他们不敢跳进来,因为冬天的河水很刺骨。” “……还去偷过包子铺的馒头,满满装了半个麻袋,被人抓住了就一边挨打一边拿着馒头往嘴里塞,后来皮开肉绽地被人扔到街上,肚子也吃饱了,还得了一麻袋别人不要的馒头。” 裴歌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她问他:“那时候你多大?” 他眯起眸,想了想:“十四岁,还是十六岁?记不清了。” “你那时候都……不上学吗?” 他抖了一支烟出来含在唇间,当着裴歌的面点上,方才笑道:“上学哪有生存重要。” 裴歌望着他的被烟雾模糊了的俊脸,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身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江雁声看向她,两秒后嗤道,他摇摇头:“不是。” “其实在这里过得还不算差,每天只需要想着怎么让自己吃饱饭就可以,日子过得很简单,也很……”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思绪有些飘忽,并未说完。 “很什么?”她问, 江雁声笑笑,挑眉问她:“想知道?” 裴歌点点头。 他道:“其实我很怀念。” 怀念那种打打杀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裴歌表示不理解。 他将烟蒂揿灭在烟灰缸里,垂眸,敛住眸中所有的情绪:“裴歌,你不会懂的。” 裴歌眨了眨眸,掐着手心,“你家里都没有亲戚么?” “有,死了。” 拿了他父母赔偿金逃走还把他扔到孤儿院的亲戚,江雁声就当他们都死了。 不见到他就当他们都死了,若是他日有机会见到,他也不会手软。 裴歌还想问点什么,但江雁声已经从椅子里起身,他低头望着她:“走吧,带你出去转转。” 她自认不是一个多感性的人,至少不会对他人的痛苦觉得感同身受。 她从小到大生活在裴其华给她的无尽宠爱中,连旁人的冷眼重话都没受过。 可此后江雁声带她走过栎城的每一条街,路过的每一座桥,她脑海中都会下意识出现一副衣衫褴褛的少年在寒夜里奔跑的画面。 不敢想象在这世上竟然有人曾经受过这样的苦。 就像裴歌沉默着问他:“你们这样的人最容易走入歧途,你为什么没有?” 是在那棵老槐树下,风吹得上面的红丝带飘动,底下围坐了一圈乘凉的人。 他们两个就是其中一员。 江雁声挑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误入歧途的人能爬到你如今这个位置么?”裴歌反问他。 “能。”男人缓缓吐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