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一抹红 “你一定要如此吗?” “我已无退路,就算是师傅亲至,我也会做完这件事再向她老人家请罪。” “可我怕你甚至没有命见师傅。” 天阙宫外热闹非凡,有一闹中取静的羊肠道上,一男一女并肩前行。 女子低眉矜首,生的明眸皓齿美丽动人,那男子若是李长风在此地,定能认出就是先前花前月下提刀刺杀他的赶鬼将白夜。 女子身份自不用说。 闻人立雪走到一处雪地白阶前,抬头看了看,这是一处老弄堂,门庭独立,上面悬挂三盏泛黄老旧的灯笼,上面有个酒字。 午夜的小酒馆,号称屈尊第二的狗叫酒。 李长风自从喝过这酒,时而便会来一趟,搬几坛到神照境中兀自独饮。 他不曾想过,有一个美丽女子也循着他的脚步,总是在远处看着他出入这家小酒馆,时而也会进去喝一壶,久而久之,那种味道就刻在了她的心上。 只是可惜,这酒馆只有午夜开门,白天闭门谢客。 闻人立雪低下头去,紧了紧身上的绒装平静道:“只要能杀死他,我死或者不死,都值得。” 闻人立雪要杀谁,李长风并不清楚,因为此时此刻,他已遇到了人生路上从未有过的棘手事情。 或许比黑龙障更加棘手。 李长风单刀点地,嘴角的献血顺着脖颈淌下。 玄象平静道:“此阵名囚杀,你的真元会被一丝丝耗尽,而这符阵壁垒恰巧是用你自己的真元构筑,也就是说,你是在和自己做抗衡。”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有一种很迅速的灵魂攻击手段,但你不要忘了,我修炼的是阴阳符术,先前一招不慎之下中了你的招,但此时此刻,你已没了机会。” 玄象虽然话语冷酷,可李长风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以自己的真元冲击自己的真元壁,这本身就是无法突破的事情,而面对一个地星境的符师,就算是罕有的灵魂攻击手段,恐怕也没有胜算。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死局。 囚杀阵内狂风呼啸,李长风能感觉到身上的力气随同真元被一丝丝抽离。 那种抽离让他的身体发麻,连稳稳站起都做不到。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在神照境中。 白雪皑皑,北风呼啸。 李长风转过头去,看了看台下的李勿执。 自己答应她的事情恐怕做不到了。 李长风朝她笑了笑,却发现李勿执在哭。 他低下头去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起,身上的南山书院青袍已沾满鲜血。 青袍如血。 他很想从神照境中掏出一瓶狗叫酒,再尝尝那味道。 但他再也没了反抗的力气,他不是神,甚至他比普通人的起点都要弱。 他天生骨寒体,经络闭塞,神照被黑龙障覆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一步步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扑通一声,他的膝盖跪在了雪中,但刀仍然在他手中。 他虽然可怜,但从未屈服过。 就算是死,刀也要握在手中。 眼中的神采渐渐剥离,他仰面躺在擂台上,看着囚杀阵中的风刀雪剑,还有透过那阵,看到头顶大殿的斑斓彩画。 原来是《仕女图》 好大的一副彩画。 隐约的,他的耳中传来解红妆的声音。 解红妆手执雪菱冷冷看着玄象道:“太子殿下,若是你再不住手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周修冶拔出了巨阙。 智善朝前走了一步。 北国书院的苏子微也站起了身。 南山书院的钟神秀想了想,拔出了手中剑。 场面似乎一时间剑拔弩张。 玄象忽然一笑,微微拂袖,那漫天风雪撤去。 解红妆着急上前,脚下忽然一道神符熊熊燃烧。 玄象平静道:“我只是不会杀死他,但胜负未分,莫非你想插手?” 解红妆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长风,朝后退了半步。 但她手中的雪菱依然没有收起来,相反,有红袖飘荡。 这位西塞国公主解红妆,已把一切名誉荣耀身份抛诸脑后,她心中唯有一个信念。 不能让他死。 不能让李长风死。 玄象转过头去,倒提着镇魂剑一步步走向躺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李长风。 此时此刻,他不信还有什么变数。 虽然当面杀死李长风恐怕无法做到,但是暗中废掉他还是有可能的。 只要不杀死他,废掉他的元海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离得近了才看清。 李长风没有闭眼,只是眼中空洞无神,愣愣看着大殿之上。 玄象的手暗中捏了个印契,蹲下身去用唯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既然你已经和一条死狗没有两样,不妨我再告诉你一个事情,我虽然不会杀死你,但我手中这道符印会让你满满失去真元,你的元海会因为外来的真元冲击而变得支离破碎,不出一个月,你就会变成一个再也不可能踏入修行道的废物。” 有一缕神光从李长风的腰间涌入。 李长风空洞的眼眸微微偏转,看着玄象。 玄象在笑。 然后起身。 就在这时,李长风的胸膛起伏,吸了一口气,也说了一句话,只是模糊不清,玄象没有听清。 如果他听清了,就能听到那句话:真是个傻逼。 李长风手上的刀忽然毫无预兆的往前。 用的也是他已近乎用烂了的《撩云剑》起手式——剑起苍黄。 在元海匮乏的情况下,这一招的力量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玄象也不过认为他是穷途末路的最后挣扎而已。 他双指轻松夹住了刀锋,李长风再难寸进。 就在这时,玄象再一次感受到熟悉的刺痛感,那种毫无意识的眩晕。 但他的精神隔膜明明是很完整的。 也就是说这灵魂攻击的手段不是从别处而来,是从这刀锋之上。 想到此处,玄象猛一咬舌,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 然而,已经晚了! 风雪骤至。 他的半边身体已来到一处风雪地,一望无际的雪原,苍茫雪山之上的灼日,广阔无垠的元海,还有漫山遍野的杜鹃和蔷薇。 玄象已有半边身体,来到了李长风的神照境。 修行者,是不可以进入别人的神照。 正如人魁境无法越阶挑战地星境。 这也是共识。 所以玄象只不过沾染了半边身体,就已泄去了全部的真元,仅靠残存的一丝意志让自己保持清醒,拼命想要脱离李长风的神照境。 然而更令他胆战心惊的是,他先前在李长风元海中释放的印契,竟毫无作用,已融入了李长风的元海中。 他的元海,一望无际。 李长风站在雪原之上,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柄透亮的秋水剑。 剑锋起,直刺玄象。 蓦然一声大吼,玄象的嘴里喷出一口献血,手上捏出最后一道符玦,身体从李长风的神照境中慢慢消散。 李长风知道自己的神照境无法困住这位太子殿下。 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说来如果不是玄象那一道阴暗的符玦,恐怕他也没有真元释放。 自古九州以来,神道修行路上,元海都首重真元纯粹,如此才是正道。 玄象没有想到的是,李长风的元海可以纳百家所长,海纳百川。 他的神魂终于回归身体,意念重回现实,玄象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腾腾腾后退十数步,跌坐在地上。 从李长风拼死出刀,到玄象双指夹住刀锋,再到玄象后退跌坐在地上。 这一切不过瞬息间而已。 然而似乎就在这瞬息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仔细的人发现,这位当朝太子的脸上不知何时起,多了一条细密的红线。 血珠微微渗出一丝。 一抹红。 这一定是一柄锋利异常的剑切出的伤口。 玄象的手在发抖,镇魂剑明明就在一旁,可他似乎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反观李长风,他以长刀点地强撑着站起,然后提刀缓缓前行。 站在了玄象的面前。 玄象抬头,怨毒的看着李长风。 别人不明白,他却明白所有的事情。 以长刀为载体的灵魂攻击,能容纳不同真元的元海,一望无际的雪山神照,这一切的一切,玄象都看的清清楚楚。 李长风笑了笑:“想不到吧?” 玄象冷冷道:“的确是我大意了,但你身上的所有秘密,我都看的一清二楚。” 李长风无奈道:“如果你想看的更清楚些,我也不介意的,不过我没有特殊癖好,只许看不许摸。” 玄象冷哼:“牙尖嘴利之辈,相信我,如果你不杀了我,以你身上的秘密,足够让很多人杀死你,而你,敢杀我吗?” 李长风忽然提刀架在玄象的脖子上。 丹虚太丘平静起身。 场下的人都一阵错愕,如今风顺轮流转,可这个南山书院的武生弟子真的敢杀死天阙宫太子吗? 李长风笑着说:“太子我当然不敢杀,但我想我今日以人魁境能击败你,他日也可以做到,不信你就试试。” 他收回长刀,施施然走下擂台。 玄象看着李长风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 解红妆和李勿执一人一边扶助李长风的身体,让他坐到了座椅上,他已没了半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里。 解红妆说:“感觉怎么样?” 李长风笑着拉了拉解红妆的衣裙道:“你一天到晚穿着素袍,再好看也会腻的,有时间和你去挑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穿上,彩色的才好看。” 解红妆白他一眼:“贫嘴!” 她虽然嘴上笑骂,可是心中的石头却落了地。 还能打趣,就说明无碍。 玄象稳步走上台阶,朝着幽王青穷和丹虚太丘施礼,然后在丹虚太丘座椅后站定,闭上了眼填补匮乏的元海。 丹虚太丘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玄象的声音:“师傅,李长风此人,即便倾巢而出也必杀之。” “为何?” 玄象蓦然睁开眼冷冷道:“他的元海,一望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