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沦陷 第五十三章 地狱的绒毛
黑白无常带着李建国、林铃向前一直追到了地狱的深渊边上,都没看到那个跑去传信的不死人身影。 深渊巨口的热浪跟面膜一样敷在几个人的脸上,甩都甩不掉。脚下满是黑色粗糙的砂石,像是从炒板栗的锅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在这层砂石上面,还能看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其他东西。 凝固的血迹,残缺不全刀剑,散落在地上的箭矢,浸满血迹的衣带。 白无常站在深渊边上向下望去,彤彤火光打在他幽白的脸上: “如果敌人都像是刚才我们遇到的那些人的话,那冥府守卫的确抵挡不住。说不定已经全军覆没了。” “不可能。”黑无常也站在了白无常身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忘了是谁在这里看守吗?” 两人默然无语地站着盯了一会儿地狱入口,黑无常幽幽叹了口气:“可以的话,我是真不想下去。” “我也是。要不我们不下去了吧。” 李建国在两人身后由衷地说道。 黑白无常理所当然地认为李建国只是在开玩笑,但其实李建国这次是难得的真情流露。 站在了地狱入口的边缘,李建国向下望去,在升腾的焰色之中,隐隐约约看清了地狱的绒毛。 一块宽阔而高耸的磐岩伫立在深渊正中,仿佛一颗钻心刺骨的骨钉被镶进了深渊之内,磐岩与深渊渊壁之间是深不见底的裂缝,一眼望去仿佛两个并不规则的同心圆叠放在了一起。 磐岩与渊壁之间悬着数条窄窄的吊桥,还有无数铁链穿在渊壁和磐岩之间,望上去就像一根长满了尖刺的巨型狼牙棒,一直向下延伸到看不清楚的一片玄色里。 李建国腿有点发软。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问的这个问题可能很蠢,但是他觉得不问的话,可能太对不起自己了: “额……有电梯吗?” 果然,黑白无常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李建国: “当然有啊,不然怎么下去?” 李建国眯着眼睛,试图从一片红光中分辨着什么,随后晃了晃脑袋,快速说道: “那我们赶紧吧,我感觉这个石头墙壁感觉不太稳固……我有一种错觉,感觉它在反刍,你知道,就是那种翻着酸水往外吐东西那种感觉。” 黑无常顺着李建国的目光望去,叹了口气: “那涌上来的不是深渊的分泌物,李大人,”黑无常说着又把自己的棒子从背上取了下来,“那是正在往上面爬的渊蝗。” 李建国定睛仔细看了看。 那些密密麻麻沿着渊壁涌上来的像素的确是一个个不同的个体,他们双手双脚以诡异的角度贴在墙壁上,飞速向上不停蹿去,赤红的墙壁就这样从下到上被一层一层的灰黑色迅速覆盖,就向一条巨蛇在褪掉它的死皮一样。 “渊蝗,”李建国颇有自信地点着头,“我猜,八成不是什么盟友对吧?敌人?这么一大片,两位大人有什么应对之策吗?” 白无常也抽出了自己腰间佩剑,长剑执于右手之上,左手食指与中指抚住剑脊,一条亮着虚影的白光开始在剑上聚集,随即一头扎进长剑之中,白光如同萤火般在剑身幽幽点亮。 “渊蝗曾经也是人类,他们原本属于地狱第六层铜柱地狱的服刑犯人,因为终日被捆缚在炙热铜柱之上爬上爬下,久而久之,他们的身体和四肢都发生了变化,胳膊和双腿向后伸展,看着就像蝗虫一样,故称渊蝗。” 白无常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疲惫:“没错,李大人,他们大概率,是敌人。看来,我们没有来得及阻止敌人的通风报信。” 最上面一层渊蝗已经迫近深渊口了,他们密密麻麻地摩肩接踵贴在一起,奋力向上不停爬去。李建国亲眼看到最上面有一名渊蝗没有抓稳,整个身子摔了下去,下面的其他渊蝗像多米诺骨牌齐刷刷掉了一大片,就跟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被剥掉了一块墙漆一样。下面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骂娘声。 眼看渊蝗们已经到了洞穴口,他们一跃而起,高高跳在深渊之上,就像是喷涌而出的泥水一般遮天蔽日,随即如蝗虫般纷纷从空中坠下,眨眼间就把整片砂地占据的密不透风。 他们四肢伏在地上,狞笑着,呼号着,畅快地呼吸着深渊之外的新鲜空气,许多人甚至开始大声嘲笑,冥府来的袭击者完全没有远见,竟然任由自己爬了上来,而没有进行任何攻击,很快,他们就会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他们一定会……必将会……到时候…… 后面那几句话李建国实在听不清了。 因为太远了。 在上面叽叽喳喳地渊蝗们也发现有点不对劲,他们四处张望,寻找着入侵者的痕迹。难道已经进到地狱内部了?不可能!他们已经是地狱反叛大军里反应非常迅速的机动部队了,他们不可能比比自己还快! 有几个眼睛尖的渊蝗在多番寻索之后,终于发现了入侵者的踪迹。 “看!他们在那里!” 渊蝗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调转脑袋,顺着队友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黑白无常和另外两个待宰羔羊就在那里! 在……地狱入口的另一边。 嗯……现在李建国和黑白无常在地狱入口的最东边,渊蝗们在地狱入口的最西边。 他们隔着中间偌大的深渊和奔腾的焰色互相对望着。 渊蝗们显然并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态势,睿智的人已经开始分析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了。 “难道是……地图看反了?” “深渊东边……这边不是东边?” “谁领的路?” “领路那哥们刚才掉下去了,要不我去把他喊上来?” 几个睿智的渊蝗们思考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算了。” 一阵沉默。 有人问道:“现在怎么办?” “嗯……我们过去?” 渊蝗们看了看这个硕大无朋的深渊巨口,问道:“有其他备选方案吗?” 一个号深邃低沉的声音在渊蝗中响了起来:“我有一个办法。” 众渊蝗纷纷看去。 是号称智多星的渊蝗——余最棒! 余最棒用别扭的手掌撩了一下自己头顶(那里本来应该有一撮帅气的刘海,但是常年在炙热地狱待着,所以头发没有了。没错,渊蝗们都是秃头),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只见他用着诡异的四肢向前爬去,其他渊蝗们纷纷敬畏地给余最棒让开了一条路。余最棒爬到了深渊边缘,气定神闲地望着对面的黑无常等人,随后气沉丹田,一声大喝: “你过来呀!” 声如洪钟,气传荒野!这句喊话,似乎让整个深渊为之一震(当然,只是似乎,这只是一种修辞手法,深渊当然不会鸟这种声音)。 声音通过深渊磐岩和渊壁之间的裂缝回荡着,晃晃悠悠传到了黑无常他们的耳朵里。 依稀可以看到,黑无常也喊了句什么。 渊蝗们耐心地等待着黑无常的声音传过来。渊蝗们知道,深渊里面语音传播的保真率还可以,耐心就会有回报。 只不过可能会断断续续的。因为深渊中凹凸不平的墙壁和经久不息的长风,所以不一定每个字都能及时到达。 声音过来了。 “马……第一个字是马!” 最前端渊蝗们向大家传递着信息。 “马?” “是不是说马上?他们是说马上过来吗?” “马上吗!那太好了,要是我们还得绕个大圈去找他们,那就太累了……”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膝盖老是疼……不能有太多运动……” …… 正说着,第二个字也过来了。 “的,好像是“的”!” “的?不是上啊?” 余最棒淡定地推了推鼻子上并不存在的眼镜,深思熟虑地考究推测到:“的……是不是不是“de”,而是“di”啊,有一句古诗“马作的卢飞快”,这个里面的“的”就读作“di”。” 望着这个颇为自矜的队友,身边一个渊蝗转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这是语音转文字,不是看古诗让你注音,蠢货!” 几只渊蝗扭打在了一起,对于整个深渊口旁的渊蝗大军来说无关痛痒,最多就像是在一片沙地上鼓起了小沙包那样。 很快冲突平息,幸亏余最棒没有真的带眼镜,要不眼镜非得被打碎了不可,大家搁置争议,开始等着第三个字传来。 …… 第三个字。 “吱……应该是吱的读音吧?” “吱吗?” 余最棒又开始发话了:“是走之的那个之吧,这就有讲究了,之在文言文里就有到的意思,甲骨文里本来就是出发的意思,比如《诗经》里“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黑白无常年代久远,用甲骨文情有可原,这么说,他应该准备过来了。马的之,应该是说要用骑马的速度快马加鞭赶过来。” 其他渊蝗们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他们这次选择没有言语。 …… 第四个字。 “涨……是“涨”没错吧?” “马的之涨。” 好像还是和预料中有些不同,众渊蝗开始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意思。 渊蝗们不久就明白了这四个字里的玄机。 妈的智障。 黑无常这是在骂我们! 渊蝗们沸腾了,他们纷纷转过头去,呐喊着最恶毒的话语,无数播不出来的叫嚷冲黑无常他们所在的位置倾泻而去。 黑无常他们早已不见踪影。 渊蝗们看着原本他们所在的地方,对着空空如也的位置愣了会神。 余最棒又及时地进行了一波理智分析:“因为光线传播的速度比声音快,深渊的空气又更为致密,传播率不一样,所以我们听到他的声音时,他们那边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了,所以他们不见了。” 周围的其他渊蝗们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给了余最棒齐心协力地一番痛打。 又是片刻,无数恶毒的词语从深渊中传来,骂的渊蝗们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他们勃然大怒,纷纷又对这些恶毒的词语进行了犀利地回击。 被打的余最棒咯吱咯吱地蜷在砂石上,心里闷闷不乐地骂着这群没教养的同类:这些骂过来的话就是你们刚才骂出去的话,在深渊和地域之间的环状渊带里面绕了一周又回来的,你看我现在不告诉你们,你们都不知道是自己在骂自己。老子也不乐意告诉你们,自己在那骂自己玩吧。 在这些群情激奋的唇刀舌剑之中,有四个字绕了一圈半,在深渊里兀自回响,不时地冲刷着渊蝗们敏感的听觉神经: “妈的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