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爹,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婻沧琨叹了口气,放下笔,望向他的女儿。 烛光下,他面容上那沧桑的皱纹深深浅浅,望向阿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无奈:“是的。” “他到底是谁?” “老伏都告诉你了。” 阿冥不死心地摇摇头:“可是,他和人类很像……” “他本无形无态,如今的性格情绪乃至于肉身应是根据历代祖辈的影响。” “女儿不解。”阿冥疑惑万分。 如此说来,他的性格都是随了历代祖辈? “我们是人类,会对一件事赋予属于我们的意义,也会对不是同类的物体加以驯化和利用,而你的祖祖辈辈要驯化的便是那位,要驯化他的天性,让他有人的思维和情绪,要让他明白,只有人类生存好了,他才能生存好,要让他肯定和人类的生存共同体……” “我想我懂了”,阿冥听不下去了,“要把他驯化成一位对人类没有伤害的神,是最接近人类为人类着想的神,就像是把人类驯化成一只狗一样,拥有狗的心思狗的脑子……” “阿冥,人只能和人交流,要想和神交流只能那么做。” “我的祖先不也是和神交流成功了吗?据史料记载,是神先融入了人类,而不是人类驯化了神啊。” “可是那时的神没必要依靠圣女之血复活,是圣女救了祂。” “可是阿爹,神不该只偏袒人类。”阿冥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只觉得句句熟悉,好似许多年前也说过一般。 “可在人类看来,神只能这么做,当年,是神选择的人类。”婻沧琨叹了口气。 阿冥自我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我只是觉得,所谓的神,不该是人类意淫出来拯救世人的神,而是允许万物平衡的神。可是我这个觉得,不也是我这个人想出来的么?那,我的祖先究竟做的究竟对不对?” “阿冥,不要乱想了,你需要好好休息。”婻沧琨拍了拍阿冥的肩,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似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阿冥突然想到了什么,怔愣着:“所以,母亲她……” “她当年并没有放过那位,只是那时候你母亲怀了你,在动手时临盆了,当时我们都不在……” 她难以置信惊呼道:“什么?” “是他接生的你,那时你的母亲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对付他了,他帮你娘接生完你就趁机逃跑了。” 阿冥立即抓住父亲的手,追问道:“所以,当年母亲没有动手?” “是的,已经来不及了,你母亲之后也一直未找到他,阿冥,只要用一滴你的血,接下来可以让承予来做。” 阿冥摇了摇头,松开了父亲的手:“我……给我点时间,他毕竟是我第一个……朋友。” 婻沧琨见女儿犹豫不决,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阿冥,他已经溯化了,据你母亲所说,当日他接生你后,本能地想吃了你的,是你母亲拼命唤醒了他。” “怎么会呢?” “阿冥,你和他一样,都有溯化的危险,所以千万记住,保持善良,心里不要有太多仇恨,如若有不开心的随时和阿爹说,我不想失去我的女儿。” “阿冥明白的,阿爹从小就教导阿冥要善,要不拘小节,这一点阿爹放心,我保证做到!” “阿冥,你朋友那件事,阿爹希望你不要怪伏长老和承予,他们其实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阿冥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望向窗外,月色如水,晚意渐寒。 景宫内殿中,纱帐之下,龙榻之上,龙涎香起,丝丝渺渺,娇喘与沙吼,一声胜过一声,直至深夜。 “帝下,你之前答应妾的,可要算数呢!”萧弗曼枕在景暇上下起伏的胸脯上,微眯着眼。 “自然算数,不过是三个要求,只要不危害景州社稷的,一百个,我都允你!” “妾才没那么贪心呢,妾一心想要的不过是长久陪在帝下身边。只是帝下那三个允诺是作为妾的护身符罢了。” 景暇听闻此言有异,严声问:“有我在你身边还需要什么护身符?” “帝下恕罪,妾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帝下待妾宠爱有加,只是......帝下日理万机,自是无法完全顾得上妾......不不不,是妾瞎说的,妾只求得一个心安理得罢了.....” 女子将身体更加紧紧贴在景暇身侧,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使景暇留了个心眼。 果然,翌日清晨,景暇便从贵妃身边掌事宫女口中知晓,萧贵妃昨晚的异常源于景后之子景离在前几日于景宫后花园当众羞辱萧贵妃乃祸国妖妃,甚至还将萧贵妃一把推倒在地,致使萧贵妃磕破了手。 “此事为何我从未听闻!”景暇怒道。 “帝下息怒,是......是萧贵妃命令当时在场之人不得泄露出去,说是帝下今日公务繁忙,唯恐让帝下分心......”宫女哆哆嗦嗦道。 “很好。”萧贵妃此刻正在园子里赏花,她一袭淡紫软缎外裳,碧云群面上绣着金丝海棠,满头的珠翠宝饰,一身的华贵雍容,却抵不住妖冶的一张小脸。 这一出她安排的好戏,才刚刚开场,萧弗曼望着手腕处淡淡的疤痕,笑颜柔美的舒展开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萧氏家族让她进宫,不就是为了让她巩固好家族地位么。 贵妃身份哪里比得了景后之位呀,她自己也明白,景帝对她的专宠不过都来源于她这一张与景后年轻时相似的脸罢了。 萧弗慢慢曼抚上自己的脸庞。 那位人老珠黄的景后年轻时可是沧州第一美人啊,在外界,第一美人的景后与景帝一直都是百姓口中的一番美谈。 只道是外人口中的佳偶美谈,却是戏中人身上一把把的心酸泪。 亏她萧弗曼年幼时,还将戏中那男人当成最佳择婿模范。 有了前车之鉴,自己自然是要清醒的,男人的花言巧语一不小心就会误了一女子的一身。所以她要权,只有足够大的权才可护住自己的家族,护住自己的家族,才可以护住自己的母亲,家族里的那些腐虫,她是一个也不喜欢,但唯独母亲。 如今,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前几日,古蔷使团继五年来第三次来访,此次来访终于下定决心替景州开辟灭婻沧族的道路,为结两国之好,景壬帝下秘旨命世子景离与箫贵妃之兄箫元纪将军联合暗中辅助古蔷进攻婻沧。 “娘娘,这可如何是好?”侍女如晚微皱眉头,面露难色。 年仅十四岁的世子虽有头脑与谋略,但从未有过实操的经验,若如帝下所说,世子是需历练,可与其同去的萧元纪将军乃是萧贵妃的哥哥。 当年如若不是帝下执意立络笙为后,按独掌的权利,帝后之位只能是箫家。 如今箫贵妃承恩独宠,帝下虽冷落帝后三载有余,好歹长世子为帝后所出,日后帝位定是世袭景离世子,这恰恰不不利于箫家。 如今此番密旨不禁让人怀疑帝下是否有偏于萧家。 “无碍,阿离也大了,是该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了。” 珞笙望着镜中的那张脸,虽略施粉黛,却难掩憔悴疲色,她微微皱眉,向镜凑去,眉眼里添了丝愁绪,芊芊细手扶上脸,轻叹了口气:“阿晚,我又老了。” “怎么会呢娘娘,后宫之中就属娘娘......” “不必对我说这些虚的,我脸上有几条细纹我自己清楚,你去给我将那些寡素的衣裳全部换掉,这殿中太过清冷,需多养几株花,将肌玉粉帮我准备好,我要更衣沐浴了,对了,上回进贡的雪凝膏给我拿来,我眼角的细纹又多了几条......” “是。” 如晚微微震惊,帝后平日都只注重阅书,连粉黛都懒得施,更别说保养皮肤...... “娘娘,那些换下的衣物该如何处理呢?” “烧了。” “是。” 夜深如海,月明如昼,银辉洒落窗前,覆盖在竹窗桌前少女的身上。 许是太累,阿冥趴在桌上,眼角捎着泪痕就已入梦,似是做了个噩梦,想脱身却又无法醒来,眉头皱紧,眼角旧痕又添新迹。 百慕燊悄无声息出现在阿冥身后,望着被噩梦缠绕的阿冥,情不自禁地用手抚上了她的发丝。 近日之事,他也知晓,一切都在掌控中,只是他不解,她为何一拖再拖。 他在她身旁坐下,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桌上,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很久。 自百暮燊来后,带起一片安神幽香,她的眉头再没皱过。 眼似清冷月,月似梦中人。 晨光试图驱散昨晚笼罩在乡野山林的雾。 踏在湿冷光秃的地上,嗅过随处可见的湿雾树皮,呼吸着新鲜阴冷的空气。 每到这个时候,好似都置身于飘渺仙境,忽而在纱雾中隐隐绰绰地看到一抹淡青身影沐浴在朦胧的光中,越走进越觉得遥不可及。 阿冥满身雾水,露珠凝结在发丝上,眉上,睫毛上,以及面庞那些几乎看不见的小细毛上,她抬头微眯着眼看着那丝光,晨光朦胧地照着她。停留在她身上的那些雾珠瞬间有了灵魂,在原本清秀的面容上生成熠熠闪光,好似一只精灵。 阿冥听见右侧有响动,猛然看去,朦胧中竟走来一只鹿,鹿见那抹淡青色身影看向它,拔腿就跑,阿冥脸上露出俏皮笑意,提裙追去。 她知道自己追不上它,只是奔跑可以让她驱散些身子上的寒意,同时也想让那鹿听见些动静,表明她也被它吸引了。 就这样,追追停停间,鹿已不见踪影,她晃过神才发觉自己已来到谜林深处。 而那鹿于一瞬间化为那位脱俗少年,藏于雾里窥视着浑然不知其踪迹的阿冥。 此时的雾非但没散,反而在她周身渐渐缱绻浓胧起来。 “百暮燊?”阿冥四处轻唤着,直到瞧见那位脱俗清秀男子映入雾中。 许久不见,他还是他,肤如凝玉,衣如旧雪,眼藏星河,青丝如墨。 逍遥自在,却又清冷如月。 只过一刹,那人如雾般散去,无影无踪。 “百暮燊!”阿冥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正对上凡阿婆那双惊恐的眼神,阿冥怔愣了一下,随即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此时屋外鸡正打鸣,天微微泛起白光,还好只是一场梦。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