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欲西下,寥寥炊烟于婻山一处升起。 在排排墓碑边,百暮燊生起火堆,架起大锅,捣着锅里的粥,火光跳脱映照在他沾满灰尘的脸上,看不清神情,他放下木勺,拍了拍身上残灰,道:“明日柴火不够了。” 同样灰头土脸的阿冥直勾勾盯着锅中冒着热气的糯粥咽了口水,连连点头:“嗯嗯!我明日就去林子里捡柴!” 然后又心虚地瞟了眼百暮燊,终是没憋住,笑出了声。 百暮燊并未看她,直视着火光,面无表情道:“你真好意思笑?” 就在刚才,阿冥得了闲好不容易捉住一只大肥兔,寻思着自己吃了几日的干粮,终于可以开荤了!哪知,肥兔成了精,趁阿冥不注意,吃光了她随身携带的干粮。 阿冥大怒,准备将其爆炒,却在炊事上犯了难。 以前她只帮凡纪打过下手,从未亲手炒过菜,终于,在她细心琢磨下,野兔跑了,柴房着了…… 她立即使用灵术救火,火却越救越大,她不得不面临着被骂的风险去求百暮燊施法…… 果不其然,百暮燊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讽阿冥的机会,他被火急火燎的阿冥拉着,慢悠悠开口道:“真是活久见啊,第一次如此直观见有人烧自己族人的房子,怎么不把自己家烧了。别人的家不是家?!” 阿冥慢慢退到一旁抿嘴表示知错。 百暮燊上前大手一挥,火却并未如预想中被熄灭。 阿冥在边上震惊万分,不应该啊! 而百暮燊只仰头看了眼天空,便没再施法,走到阿冥面前,正色道:“离这里最近的水源你应该很清楚,你赶紧用控水之术熄灭这场火。” 百暮燊严肃面容使阿冥内心紧张万分,她闭眼调动体内微薄灵力,结起手印,暗念术语。 不远处有一道水凝聚流动而来,如一条透明绸带划过上空。 控水之术是最基本的灵术,还好,她还记得。 想到这,百暮燊长出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泼天大水从他上空灌注而下,将他内心对阿冥的欣慰赞许彻底浇灭…… “婻沧冥!你在想什么!让你控水灭火!不是灭我!”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重来!” …… 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彻底灭了火。 二人皆被这场火弄得狼狈不堪,灰头土脸…… 百暮燊寻了些吃食,准备一块煮煮当晚饭,阿冥憋住了满肚子对他的疑惑,给他打起了下手。 饭一做好,阿冥便狼吞虎咽起来,百暮燊余光瞄了一眼她,疑惑问道:“好吃吗?” 她抬起头看向百暮燊,此时她嘴边零零散散沾上了食物残渣,心满意足地眯起笑眼:“嗯嗯,很香,对了,从我见到你起我就不曾见你吃过东西,你不饿吗?” 百暮燊一只手抵着下颚撑在膝盖上,一只手用一根粗枝拨动着篝火:“你见过哪只鬼需要吃东西?” 阿冥睁大眼睛鼓着腮帮子不再咀嚼,含糊道:“我……没见过鬼。” 百暮燊抬头望月,今日之月格外圆,外弧却隐隐散发着红光,如夜幕泛出了伤。 “那你以后记住,鬼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阿冥内心默默白了一眼:你又不是鬼,休想骗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轻叹:“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我的身份好像都是你们定的。” 阿冥一怔,望他良久,欲言又止。 那人忽然转头望向她,满眼悲凉,阿冥心口一颤:“你……你怎么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悲凉无奈的神情,一股莫名恐惧袭上心头,好似有不好之事即将发生。 “今日满月,我施不了法。” 原来如此。 阿冥松了口气道:“没事啊,我们不是已经把火熄灭了嘛。” “我可能没有办法保护你了。” “没事啊,我可以自保啊,”话说一半,阿冥凑近,露出俏皮笑容:“顺便还可以保护你嘛。” 百暮燊闻言皱眉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你……你不要看不起人……” “我不会让一个连基础灵术都控制不好的人来保护的。” 一语终结了阿冥还想争辩的勇气。 她慢慢挪开回到原位,转头看向远山风景,实则心底泛出一丝难过,良久过后,依旧不死心嘟囔道:“我会做到的。” 百暮燊望着她,眸色复杂:你确实会做到。 无宿之域混杂之人众多,故街边皆建满大大小小的酒楼客栈。 这几日因外乡人大量涌入,此地酒楼生意格外红火,夜半街边楼内常常歌舞升平,曲声不断,烛火通明。 一藏蓝袍侍者提着袍内暗剑进入其中一家酒楼,警惕而迅速地穿过人群嘈杂的连廊,直至停驻在最里的一间客房门口。 他先是环顾四周见无可疑之人,后轻敲两下快扣,三下慢扣,再用其暗语禀报:“启禀主上,有一客栈老板曾言见过画中女子。” 屋内传出低沉男声:“很好,我亲自去见他,下去吧!” “是。” 遣退手下后,承予再次闭眼开始自我感知勘察内伤。 此时,他已摘下面具,露出一副憔悴面容,嘴角还有未擦净的残血,他双眼紧闭,正打坐运转全身灵力来疗愈自己心脉伤口。 近日,承予多次在此地通过婻沧冥旧物追踪其气息,总被一股强大力量打散阻隔。而他为快速寻到婻沧冥,运转自身全部灵力,结起手印欲对抗那股力量,却被其反噬导致心脉受损。 好在,心脉基本修复完整。 他用盆中之水结起一面薄镜,水镜之中那人一副病态之色,毫无血气。 承予一边照镜子,一边用手慢慢拂去嘴角血渍,那抹腥红血色在被他擦去顷刻间便从他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整理好后再戴上面具便又是一个新的承予。 在他打开房门一刹那,突然!走廊上的一切都瞬间安静,一股力量向他席卷而来直至贯穿于他全身,随后又快速在他周边碎开…… 承予迅速反应过来,一直阻止他的那股力量在一瞬间消失了! 他心里一阵狂喜,双手急忙运转灵力结印,手中幻化出一只幽蓝蝴鸟,此鸟由原主气味加之施法者灵力构成,专门用来追踪原主气息。 月光洒进酒楼,走廊的声音再次闹腾了起来,喝酒唱曲,嘈杂百态。 当承予踏出一步准备追上幽蓝蝴鸟时,他眸色一亮,低头看了眼边明亮月色,内心已十分了然。 他心底迸发出一种奇异的惊喜,一丝狂妄神情在面具下隐秘蔓延。 “原来如此!看来,老天都在帮我!” 月光如雪,覆盖在婻山山头,阿冥试想过自己埋葬族人尸骨的场景,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 前些日子里,每当看到那些尸骨的惨状,她便会后悔上一分,只怪当时杀的太快…… 就不应该让他们死得太利索,应该留着他们的命。慢慢地折磨。还好,还好扣住了他们…… 阿冥越想越激动,脑中再次浮现出厮杀场面,耳边想起千人哀嚎,嘴角不住上扬,肩上一沉,一声呢喃:“阿冥。” 她转身见百暮燊神色凝重,眼中布满担忧,她朝他笑笑摇着头道:“我没事的。” 阿冥很想抱着他哭,即使没有眼泪,也想抱着他难过,可是,话说回来,他是以什么身份陪着自己呢? 亲人?友人? 她再次回想起父亲和老伏生前对她的忠告: “阿冥,你和他一样,都有溯化的危险,所以千万记住,保持善良,心里不要有太多仇恨,如若有不开心的随时和阿爹说,我不想失去我的女儿。” “溯一旦被抽离出一丝,那少年,便会消失,他将陷入沉睡,待他醒来之时,便需要后人动手了。 只有这样涅神才会复生,溯神才会彻底消失:一半被封印在玄络中,一半被封印在圣女后裔体内,人间才会太平安世。” 对于他,她心里有太多疑惑未问出口,对她来说,在此刻,有比这些答案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的相伴。她很害怕一旦问出口,他就会永远消失。 她只有他了。 对于阿冥来说,百慕燊就像一个谜,可是只要维持这样的生活,这种平静而安逸的生活,她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不去问。 而这安逸生活很快被突如其来的黑衣鹰面打破。 阿冥所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她身上围绕着那上千人的血债气息终究为她带来了逃亡之旅。 冷月倾洒于苍茫大地,婻山山头满片坟林映入一位不速之客眼中,墓碑整整齐齐矗立于坟头前,承予负手伫立于众碑前,眼中有抹泪光,嘴角微微抽搐,嗓音暗哑:“我回来了。” 而就在不远处的谜林之中,影影斑驳掠过棵棵树身,惊醒了栖息于内的生灵。 百慕燊拉着阿冥一路从婻山至谜林拼命躲避黑衣鹰面手下的追踪,然而终是徒劳。 那些手下犹如披着蓝袍的虎豹,只要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便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