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河塔　　 桃花岭在北，夏河塔在南。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我被全世界遗忘在夏河塔。那晚，我在对岸的阁楼上眺望夏河塔，枯坐到天明，终于下定决心渡江北上，徒步去桃花岭找她。　　 夏河塔！美丽而忧伤的少女。月圆之夜，洁白如雪的月光从天际倾泻而下。夏河塔倒映在瓯江的柔波里，影影绰绰，随波摇曳，好似裸泳的青娥。　　 一阵夜雨袭来，将河岸柳树上聒噪的知了打落水中，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翌日，天清气爽，蓝空无云。夏河塔在朝阳下闪闪发光，还未蒸发的水珠挂在塔沿琉璃上，滴滴垂落。远方来客或归家故人，不管他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接近处州城区，远远就能看清高耸挺拔的夏塔河。这座楼阁式的砖塔，牢牢立在江口的岩石上，八面九层的塔身在雨后显得格外清丽。此时，江边两岸都聚集着零零散散的一些人，有的在看风景，有的在钓鱼，还有的在捞浮木。湍急的江面之上，几个疯狂的少年正在逐浪。　　 我来到渡口，看到一群人正在等待过渡，熙熙攘攘，有的站着，有的蹲着，还有的直接坐在湿漉漉的沙地上。麻老汉的铁皮船平时只能载十二人，现在却挤上去二十人，人们还携带着各类货物。　　 麻老汉扯开大嗓门喊：“太挤了，船开不了，先下去几个人！”没有人回应他，人们只是嘴里笑呵呵，都想早点渡江。今日是集市，卖货的想去早点占个好位置，买货的也想逃避烈日早去早回。麻老汉是个老光棍，摆渡三十载，年近六十，没攒到什么钱，老婆也没娶上一个。 这倒不是因为生意不好，而是男人的嗜好他都沾上了。　　 “都不想下去是吧？男的先下去五个，不下我就不开了。”他大声吼道。　　 “为什么是男的下去？女人就比男人金贵吗？”有个身材矮小的平头男子起哄，说完他就在女人堆里蹲下来，麻老汉寻他不得。　　 “对的！女人就是比男人金贵。黄有为，你以为我听不出是你在捣乱吗？快给我下去！”麻老汉想拎黄有为扔下船，却找不到他。　　 “我看你是想多闻闻女人香气，搞不好你的相好就在船上呢！”一个梳着中分头的青年说完，不等麻老汉骂他，就被黄有为一脚踹下了船。有个壮硕的妇人从篮子里掏出一个鸡蛋砸了出去，正好砸在那青年的脑袋上，骂道：“不正经的李文武，在船上还敢口花花，我看你就是个木卵！”　　 被鸡蛋砸脑袋的李文武回头想看清是谁偷袭他，发现竟然是自己二姨。又有几个妇人扔下菜叶、萝卜之类的，倒是没人再扔鸡蛋了。他也不恼，从后脑勺上刮下鸡蛋液，哧溜一下吸进嘴里，随后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蔬菜离开了。在众人的哄闹之下，又有几个男人下了船。　　 麻老汉扔下手中的烟头，拿起摇把在柴油机上转了几下，铁皮船的屁股冒出一股黑烟，摇晃着，挣扎着，呐喊着，慢腾腾地逆流冲向江心，往北面厦河村去了。　　 这时，一个壮汉一瘸一拐地赶着一头三百多斤的大公猪过来了，那头种猪走路时屁股后的两个大铃铛一晃一晃，甚是惹眼。大公猪在我身边蹲了下来，口吐白沫，拱了拱沙土。它的主人走到跟前，摸了摸猪头，从布兜里掏出一个红薯投喂。这个人叫朱三阳，是个赶猪匠，祖孙三代靠种猪吃饭，人们便私下称呼他为种猪。他反以为荣，因为赶猪匠是个吃香的行当，也有一定的技术含量，还不累人，日常的主要工作就是赶着种猪去配种。过去农村家家都养猪，一头猪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养肉猪可以卖肉，养母猪下崽可以卖钱，因而养母猪的人很多。母猪的受孕问题可是件关乎一家老小幸福的大事，但养公猪的人极少，因而赶猪匠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朱三阳的祖孙三代就靠着赶猪的行当，建了房子，娶了老婆。夏河塔一带，哪家母猪发情了，只要给朱三阳捎个口信，他就驱赶着种猪到十里八乡为一头头母猪服务。　　 附近的三小孩围了上来，好奇地望着种猪的两个大卵蛋。一个小孩问：“咋长得那么大？　　 “小时候没敲掉，自然长得大啦！有趣不？想不想看更好玩的？一人只收一块钱，就可以随我去看。”朱三阳回答。　　 “一块钱也太贵了，上次你只收五毛。”　　 “好，那就五毛钱，不过你们要凑够四个人一起去。”说完，朱三阳朝小孩伸出手掌，小孩们都自觉地递上皱巴巴的五毛钱。　　 “喂！你的呢？”朱三阳把右手伸到我面前，那张宽大的手掌满是裂痕，就像一张破网。　　 “我看过了。”我之前去参观过朱三阳干活，那时他家还养着两头公猪，还没开始向观众收费。我曾跟几个少年探讨关乎人类命运的大事时发生了争执，我认为人是从谷道生出来的。他们却嘲笑我，说如果从那里出来，人命不就跟粪便一样贱了吗？为此，他们邀请我一起去找朱三看赶猪，还去参观母猪产崽。前几年生意火爆时，朱三阳有一头种猪被活活累死了。朱三阳心痛得很，就把死猪切块卖肉。我们家也买了两斤，那种肉极其难吃，放再多姜葱也掩盖不住骚气。往后朱三阳精心伺候剩下的那头公猪，还进行了两次很大的改革，一是提高了配种的价格，二是向围观的小孩收钱。从此，他就担负起为小孩普及生命常识的责任，讲得比学校里的老师还好听，往往添油加醋。　　 “哦，老顾客打折，两毛就行！”看得出他想竭力促成我这单生意，然而我裤兜里实在没有闲钱。我没有再理会他，他最后悻悻地赶着那头公猪沿着江边走了，后面跟着三个小孩。　　 我坐在江边，望着美丽的夏河塔，陷入了回忆。小时候，我经常听外婆讲夏河塔的传说。夏河塔是是风水塔，也是镇妖塔，镇压着一头成精的老虎。建在处州城东南出口，那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