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时节,被拉起来当值的感觉很不好,死了几个漠北人,长安城各处卫府都活动了起来。 许多胡人也在第一时间被看管,整个长安城在这个早晨进入了戒严的状态。 李道宗口中骂骂咧咧,他提了提裤腰带与几个官兵走入朱雀门,准备去朝中禀报,又道:“娘的,大冬天的也不让人睡个踏实觉。” 同样骂骂咧咧地还有许敬宗,他走在街道上怒骂着,“阿史那杜尔这个混账!竟敢这么杀人,某家苦心经营,被他搅坏矣。” 上官仪神色则是淡定了许多,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杜尔人还在长安时,我们的肥皂就已送出去了。” 许敬宗还是骂道:“要是杜尔被拿了,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 两人来到朱雀门前,等着朝中送来的第一手消息,这件事事关泾阳,不得不紧张起来。 许敬宗低声道:“你知道杜荷公子打算将卖给突厥人的肥皂定什么价?” 上官仪低声问道:“你去作坊看过了?” 许敬宗颔首,“一斗肥皂渣,卖三百钱。” “这未免……” “可武士彟还说杜荷公子的肥皂卖得还是太实惠了。” 不多时,有一个老人家从朱雀门走出来。 许敬宗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姚老先生。” 来人正是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姚思廉,他拿出一支笔道:“老夫仅有的湖笔不多了,眼下还留有一支便送你了。” 许敬宗双手接过这支毛笔,道:“老先生,下官还有一问。” 姚思廉抚须道:“你说吧。” “朝中打算如何安排阿史那杜尔?” 姚思廉叹道:“刚有了说法,房相他们说既然阿史杜尔说了,平灭漠北之后自然会来向天可汗请罪,事涉当年恩怨便也由着他去了,如果他事后还活着,便来长安城请罪。” “在长安杀人,他自当要领罪的,若是他死在了漠北人手里,就当是漠北人复仇了,此事就此揭过。” 许敬宗又恭敬道:“谢老先生相告。” 姚思廉点头后,便又走回了朱雀门。 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姚思廉,如今任职著作郎是朝中首要编撰,兼修国史。 再看许敬宗手指的这支湖笔,上官仪心中还是羡慕,低声道:“听说吴兴湖笔难求,没想到许县丞竟然还结识了这位老先生。” 姚思廉即是行文,编撰文学大家,又是吴兴人士自然有湖笔。 许敬宗解释道:“某家的夫人裴氏,她家族人与姚老先生有来往,老夫不过是借了自家夫人的那边的人脉。” 上官仪心里感慨,摇头苦笑。 各处城楼上还有官吏拿着黄绢高声宣读着当今陛下的旨意,大致意思是贞观八年了,坚持节俭作风,励精图治等种种话语。 贞观八年了,长安城一天比一天热闹。 两人正走着,忽然有一个士卒拦住,抱拳道:“许县丞,上官学士,杜荷公子请你们去一趟。” 俩人相视一眼,只好走回去,一路来到杜府。 因泾阳的作坊有应公在,几人也可以抽身来长安。 走入府邸,两人来到府内正堂。 杜荷手中正在把玩着一个魔方,低声道:“坐吧。” 上官仪没有当即坐下,而是作揖道:“杜公子,是不是杜尔的事出了差错,太子殿下怪罪了。” 杜荷也不过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他将魔方放在一旁,低声道:“殿下什么都没有说,根本没有过问。” 上官仪垂手不语。 许敬宗坐在一旁接过仆从端来的茶水,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 堂内安静了片刻,上官仪又道:“当初就不该找杜尔。” 杜荷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沉默。 许敬宗道:“杜荷公子放心,下官已打听过朝中对此事的态度,此事朝中不会太过追究。” 杜荷拿出一份卷宗,道:“你们两人看看吧。” 平时杜荷公子的话就很少,现在话语更少了,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许敬宗拿过卷宗,这是一份朝中准备的互市方略。 杜荷低声道:“知道这份卷宗的人还不多,是太子殿下送出来的。” 上官仪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突厥与漠北就要开战了,难道让突厥人拿着肥皂去打战吗!” 许敬宗看着卷宗,又道:“上官兄,少安勿躁,此事说不定又是一个机会。” 给太子殿下办事,杜荷将自己的身份与位置摆得很清楚,他只是负责生产,至于经营完全交给应公。 而运筹与安排,则是眼前两个人的事。 因此杜荷觉得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这也是太子殿下的要求,而且太子向来欣赏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人。 上官仪不耐道:“怎么?这事还有什么转机?” 许敬宗低声道:“既然往后是唐使往来,慕容顺能够做的事就更多了,肥皂的价值不只是对突厥人有用,对西域人或者是漠北人也有用,他们需要粮草钱财,战乱时这些更重要。” 又觉得不可思议,上官仪不解道:“许敬宗,究竟想要做什么?” 许敬宗道:“突厥战乱,对我们来说亦是可乘之机。” 杜荷看着眼前两人意见相左,轻拍了拍桌子,让他们两人安静下来,道:“且不说这些,肥皂还是要卖的,请许县丞书写奏章向朝中表明,泾阳想要通过互市卖肥皂。” “喏。”许敬宗连忙应下。 “需要提及太子殿下吗?”上官仪又道。 “不用了。”杜荷低声道:“此事,原本泾阳就已领先了朝中一步,现在是事后去向朝中报备罢了,也就不用提及东宫太子,行了!就到这里,两位各自去忙,有劳了。” 两人重新走到朱雀大街上,上官仪还在抱怨道:“突厥人不可靠,这个杜尔就差坏了我等的好事。” 许敬宗道:“一波三折,总算是将肥皂送出去了,我等也算是做好了太子交代的事。” 上官仪低声道:“难道突厥与漠北打仗,突厥人还会将肥皂当作军粮,拿着啃不成?” 说话间走到了长安城的城门口,便见到了一队西域人来到城前,队伍很长,后方还有一车车的货物。 他们的行状太明显了,一看就是西域人。 而且还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挂着不少玛瑙玉石,身份很尊贵。 许敬宗道:“高昌人。” 上官仪笑道:“下官也算是见了世面,原来是西域的高昌人。” 言罢,见许敬宗又朝着泾阳的方向走去,上官仪道:“许县丞等等下官,你昨天说要给下官找个姻缘,究竟是不是真的?” 高昌来使大唐的使者,正是高昌王麹文泰的儿子,高昌王子麹智盛。 麹智盛回头看了看刚离开城门的两个唐人,又客客气气与城门前的守军套近乎。 东宫,李承乾坐在崇文殿旁,看着宁儿带回来的奏章,道:“父皇果然拒绝了东宫的请求。” 李渊悠闲地品着茶水,道:“你东宫要这么多工匠做什么?” “无妨。”李承乾随后将奏章丢在一旁的桌上,道:“孤自己来,大不了自己盖。” 有个太监面色恍惚,颤颤巍巍走来,他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老奴找不到纪王殿下,他多半是走丢了……” 李渊瞪眼道:“走丢了?什么时候走丢了?” “老奴找了一个时辰没找到。” 李丽质神色淡定道:“会有别的太监将他带回来的,不用着急,丢不了。” 李渊看着这个心大的孙女,又让太监再去找。 半个时辰后,有两个面生的太监将李慎带来了。 李丽质道:“皇爷爷,就说会有人带他回来。” 李慎快步走来道:“弟弟去看望母妃了。” 李丽质道:“下次离开东宫记得自己留个字条,教过你的。” “弟弟知道了。”言罢,李慎心情不错地走回东宫。 李渊低声道:“丽质带孩子还真是……” 李承乾道:“丽质比孤更了解她们。” 李渊又舒坦地坐下来,喝着茶水。 颉利死了,长安又死了几个漠北使者,长安城戒严了半日,之后朝中张贴的告示,说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突厥与漠北的恩怨从贞观四年就开始了,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烂摊子,连父皇与朝中文武,都不想去管的烂摊子。 贞观八年的一月刚到中旬,还未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天气依旧是寒冷的。 今天又下起了冻雨,晨练只能取消了,朝中依旧在休沐状态。 李承乾坐在东宫的屋檐下,吃着昨晚吃剩下的核桃,核桃是烤过的,外面还有些焦黑的痕迹。 继续看着弟弟妹妹的作业,等雨水稍稍停歇一些了,小福又将早上要吃的馄饨端来了,她将一大碗馄饨放在边上,道:“殿下,先用饭吧,早上不要吃这个了。” 李承乾拍去手上的核桃渣,端起馄饨便吃了起来。 东宫的规矩就是小福的规矩,每天三餐都不能落下,都要好好吃饭。 她是一个很容易将规矩当作自己行事准则的人。 这一年来她便一直在强调,好好吃饭。 现在她又匆匆走入厨房,坐在门前耐心地包着馄饨。 厨房是她的一方小天地,那里的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宁儿从后殿走来,她拿出一份奏章,道:“这是关外送来的奏报,陛下命人抄录五份,给东宫,中书省,各卫府大将军都送去了。” 李承乾拿过奏报看了起来,奏报上说的是吐蕃的事,松赞干布与禄东赞征服了雪域高原,称雄吐蕃,完成了对吐蕃众多小部落的合并,并且定都逻些,与泥婆罗交好,控制了雪山后方的泥婆罗河上游。 并且吐蕃向大唐送来贺书,向大唐天可汗表示祝贺与友好之意。 看完之后,皱眉道:“这奏章还抄录给了军中各卫府将领?” 宁儿点头道:“是的,一早承天门刚开便送去了。” 松赞干布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现在他足够得到父皇的重视。 只不过现在的大唐依旧兵峰正盛,突厥人看到唐军还要跑。 青海已在大唐的掌握中。 李承乾看着从屋檐落下来的雨水,沉默不言。 宁儿站在一旁,又将这份军报收了起来。 东宫门外,一个太监站在那里与东宫的宫女说了两句话。 宫女回来禀报道:“太子殿下,高昌使者到了,赵国公请太子殿下一起主持接见使者事宜。” 李承乾吃完了碗中的馄饨,拿起一旁的伞走出东宫。 朝中显得更冷清了,因颉利死了,杜尔杀了那几个漠北使者之后,皇城短暂地热闹了几天。 而后众人又迅速恢复了休沐的状态。 李承乾穿着一身青衫,来到鸿胪寺。 礼部尚书李百药又和往常一样,就站在门口迎接。 李承乾走到屋檐下,一脸惆怅道:“这些天不是下雨就是下雪的,真是烦人。” 李百药道:“太子殿下,下点雨也好,河西走廊的水草会长得更好。” 李承乾揣着手点头道:“老天真好,偏心我们大唐。” 李百药低声道:“殿下,臣任职礼部尚书,近来翻阅典籍,如今朝中兵马已收回了河西走廊,是否可以重建汉时留下的河西走廊四郡。” 祁连山以北的一条道路便是河西走廊,自汉以来便是中原上好的养马场,又因大唐这两年难得好的气候,让河西走廊的水草长得更好了。 而控制河西走廊的便是中原王朝丢失多年的四郡之地,四郡分别是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 拿住了四郡才算是真正控制了河西走廊。 只不过如今这四郡多年没有修建。 李百药将殿下的雨伞放在一旁,作揖又道:“臣得知陛下让太子殿下监理朝中钱粮调度,臣便有此一问。” 李承乾了然点头道:“这件事孤会与老师商议的。” 李百药又行礼道:“臣就等候殿下的消息。” 坐在鸿胪寺内的长孙无忌见到李百药正在和太子谈话,便神色不悦的咳嗽了两声,打断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