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尉迟将军将鱼鳞剥去,又将鱼收拾好,洗干净又提了上来。 李承乾接过这条大鱼,又道:“有劳了。” 尉迟恭还是咧嘴笑着道:“这条太肥了,不好吃。” “炖起来确实不好吃,但烤到焦脆合适的火候会不一样。”李承乾提了提手中的鱼,接着道:“要下点大料。” 尉迟恭收好刀,又在陛下的水榭旁站好。 李承乾又吩咐道:“东阳,调料酱汁都备好了没有。” 她闻言检查了一遍道:“都好了。” 李承乾将整条鱼摊平,又用树枝将鱼撑开,如此再用架子支撑起来,便放在火边炙烤着。 李治将一张张饼也放在火边,这些麦饼热过之后,可以搭配着烤肉吃。 或许对别的孩子来说吃肉就不用吃饼的,可东宫的孩子不能光吃肉,米面肉菜一定要有,光吃肉不吃菜,也会被皇姐皇兄数落的。 所以不管是萝卜绿菜都要吃,吃饭一定要有主食。 李承乾一边给鱼抹着酱汁问道:“青雀。” 李泰作揖道:“在。” “不用这么多礼,一家人出来玩拘束什么。”李承乾笑着道:“现在括地志准备得如何了?” 李泰回道:“已在搜集中原各地县志,正在动手编写。” 李承乾将烤鱼翻了一个面,又道:“括地志事关中原典籍完整,这件事上尽可能往更大的方面去想去写,切莫惧怕麻烦,而舍弃了那些细枝末节。” “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与孤说。”正说着,李承乾注意到李泰的目光也看向一旁的李恪。 李承乾又道:“你不用看他,他长久混迹军中,他这人只要做到军纪严明,为人周正,就很不错了。” 闻言,李恪憨憨一笑。 看李泰又低下头,李承乾接着问:“王珪如何?他平日里都有教导你吗?” 李泰回道:“老先生很好。” “那就好,孤还以为你会与他合不来。” “谢皇兄关心。” 李承乾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道:“你是孤的兄弟。” 李泰重重点头道:“是,皇兄。” 那条大鱼正在被烤得吱吱冒油,有不少油水滴落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 不得不说,这太液池的鱼肥不像话,烤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多油水。 李治递上两张饼道:“皇兄,先吃饼,不然要饿着了。” 李承乾将饼掰开,分给李泰与李恪。 三兄弟站在一起吃着,弟弟妹妹也有自己的游戏可以玩闹,李丽质与东阳她们正在踢着毽子。 太液池边,一群孩子玩闹的场面很是和谐。 李世民坐在水榭中,一言不发,太监站在一旁看着陛下的鱼钩已被鱼儿咬了好多次。 也没见陛下提起鱼竿。 此刻的陛下正目不转睛地看向那群皇子,年纪稍大一些的太子,带着魏王与吴王正聚在一起说着话。 还有年纪稍小些的李治与李慎正在烤着肉。 陛下依旧一言不发,太监也只好低头站在一旁。 李承乾道:“所以呀,孤与房相他们制定了科举制度,到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反对。” 李泰听得认真,倒是没有当场表达态度。 李承乾低声道:“如果我们不施行科举,那么这朝堂迟早又会被世家门阀等大族控制。”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这两个弟弟听进去多少。 李恪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只清楚是非,善恶。 李泰就是个较为复杂的人,他想的事情也比较复杂,因此对世家与科举之间的关系,也会有较为复杂的理解。 李承乾低声道:“青雀,你听你老师说过他以前的事吗?” 李泰摇头道:“没有。” “若有机会,你可以问问王老先生,他当年的事。” 李泰道:“谢皇兄指点。” 李承乾又给烤鱼翻了一个面,这条鱼此刻被烤得焦香,也没有多余油水往下滴了。 “稚奴!” “皇兄。” “把父皇叫来,就说可以用饭了。” “喏。”李治快步跑入水榭中,“父皇,父皇。” 李世民抚须看着水面道:“怎了?” 李治嬉笑道:“父皇该用饭了。” 李世民笑着道:“饿了?朕让宫里准备了饭菜,让她们去端来。” “不用了。”李治拉着父皇的手臂道:“皇兄与弟弟做好了饭食,都是亲手做的,父皇莫要嫌弃。” 看着这个儿子,李世民愣神了片刻,道:“也罢,朕尝尝你们亲手做的饭食。” 长孙皇后带着妹妹们坐在另一边吃着。 陛下与一群儿子坐在一起用饭。 李承乾将鱼头切下来,将鱼身分成几部分,先分出一部分给父皇。 高阳公主小步走来,道:“皇兄,妹妹也想吃。” 这鱼很大,李承乾将另外半条切下来,道:“你拿给母后与姐妹们吃。” 高阳笑着接过,这条鱼很大,一个陶盆装不下,头尾还有很大一部分悬着。 等她小心翼翼地捧到母后那桌,李承乾这才收回目光给兄弟几个分鱼吃。 李世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看着焦香的鱼肉咬下一口,细细咀嚼着。 “这鱼太肥了,儿臣尽可能烤得久了一些。”说着话,李承乾又给余下几个弟弟分了鱼肉。 李世民吃着肉道:“以前有人教你这个手艺吗?” 李治道:“父皇,这个很简单,只要把握咸淡,随意撒料就可以了。” 李慎吃着饼如捣蒜一般地点头,表示赞同。 与父皇坐在一起用饭,李泰显得拘谨,李恪还是一脸的无所谓,反正兄弟几个都一样。 李承乾道:“儿臣知道父皇心里着急,可凡事不能只顾眼前,不顾以后呀。” 李世民反问道:“以后?你觉得以后是什么样的。” 李承乾回道:“以后的大唐一定更强大。” 父皇与皇兄的对话,很直白,李泰听得额头有些细汗。 “儿臣想着建设宫殿或许太耗费钱财了,打算在这个太液池边上给父皇修个别苑,其实不用去九成宫,就我们自家边上不是也挺好的吗?” 李世民搁下筷子,喝下一口酒水,还在思索着这个儿子的话语。 李承乾又道:“父皇觉得如何?” 李世民闭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樽道:“这么多孩子该怎么办?” 李承乾轻描淡写道:“都随着父皇过去吧,给他们放个长假。” “既然事前事后你都打算好了,还问朕做什么吗?” “儿臣改天让工部准备,麻烦父皇过一眼。” “嗯。”李世民点着头沉声道:“科举之事依旧是今年的大事,你与房相不能懈怠。” “儿臣领命。” 一大家子的用了饭,便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李泰用了午饭便早早离开了,从太液池一路走入玄武门,再走回宫中。 穿过皇城,走在朱雀大街上,还在想着皇兄今日话语中的意思。 “魏王殿下,是要回府吗?” 听到身边侍从的话语,李泰点头道:“回府。” 几个侍从陪在魏王身边,十五岁的李泰,神色多有几分困惑。 直到走入府邸,这才见到了王珪。 “青雀见过老师。”李泰躬身行礼。 “魏王殿下今天来晚了。”王珪也是行礼道。 “与父皇在太液池游湖,现在才回来。”李泰刚坐下来,脱下了束脚的靴子,往嘴里灌着凉水。 王珪手捧着一卷书,站在一旁。 水入口,便能感受到凉水入肠胃的感觉,李泰的目光还看着他,在太液池吃的饭食消化之后,打了一个痛快的饱嗝。 “从来没有听老先生说过以前的事。” 王珪抚须道:“老夫以前的事无甚可说的。” 李泰赤脚盘腿坐着,道:“老先生说说也无妨,弟子心中好奇。” 王珪颔首道:“老夫年少入仕,那时隋文帝还在位,跟随叔父王頍读史修经典,后来出了一些事……” 言至此处,王珪看了看李泰,有些犹豫说接下来的事,停顿了片刻继续讲着,说到叔父被杀,而自己遁入终南山。 李泰低声道:“所以当初老师与王頍跟随汉王杨谅起兵打算要取缔杨广,被人出卖了,老师遁于终南山后,便没有人想过帮助老师,为老师平反?” 王珪多了几分不甘,低声道:“是当初老夫年轻气盛亲信他人,被汉王谅的谋士出卖,之后太原有人为自保,也将老夫出卖,他们……” 说到激动处李泰又给这位老先生倒上茶水,劝道:“老先生莫要气恼,喝口茶水。” 王珪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恩恩怨怨都跟着那些人早就入土了,陛下念老朽才名不弃,若有朝一日老朽也入土了,也该问问当年那些人,他们何故出卖老朽,就为了他太原世家的清名吗!” 原来老先生年轻时也跟错过人,信错过人。 而老师王珪年少时那位叔父便是王頍,是太原世家中人。 看来老师现在与世家应该是个决裂的情况,李泰默不作声坐着,仔细思量着老师的话语,以及皇兄言语中的那些指点。 眼神观察着老师的神情,每个人口中的故事都是不同的。 从老先生口中说出来,是多么地不甘与懊悔。 可王頍就一定是个多好的人? 都是几十年前的,这些秘密与往事早就跟着大隋一起葬入了土中。 李泰上前行礼道:“老师,往后青雀赡养您,直到您老去。” 王珪抬眼看着这个少年人,不管他这番话是真是假,少年心性总归是至诚至善的。 “魏王殿下,将来有朝一日,就送老朽去终南山,终老一生吧。” 李泰再次行礼道:“弟子领命。” 夜里,长安城终于从热闹中安静了下来。 这些天,裴行俭一直住在一处小院中,并不知道这处小院的主人是谁,只是知道这里是当年父亲亲眷中的叔叔交代,他在长安有一处宅子。 身为父亲留在世上唯一一个孩子,他们一直希望做个文人。 好像对他们来说像父亲与兄长那样做个武将就只有死路一条。 本心里,裴行俭是一个不信命的人,他早就不耐烦那些诗经与论语,以及一些前贤论述,逆来顺受至今还要来科举,入仕做个官吏,算是就此交代余生了? 这个烦恼在心里已经折磨很久了,今晚会睡不着,也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 辗转难眠,裴行俭从床榻上坐起来,披上一件外衣,走出房门。 夜色笼罩下的长安城很安静,夜里还有些凉。 裴行俭看了眼睡在偏屋的仆从,确认他已经睡着了,便打开了院门走了出去。 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也快要到宵禁的时辰了。 裴行俭脚步加快,从一开始的快步走,干脆跑了起来,一路跑到了弘文馆门口,抚顺了呼吸之后,重重拍了拍门。 “谁呀,这么晚?” 馆内传来了不悦的话语声。 裴行俭道:“弘文馆学士裴守约。” 弘文馆的大门打开一条小缝,确认了来人,便打开一扇,道:“是守约啊,这么晚来做什么?” “落下东西了。” 小厮连忙道:“进来吧。” 裴行俭迈步走入弘文馆,行礼道:“多谢。” 小厮将油灯递给他,叮嘱道:“小心点,不要烧了。” 接过油灯,裴行俭提着灯走在一个个书架边,依先前看到那篇文章的位置,一直走到书架的最后方,这里的案牍多是积年累月保存下来的。 好在之前放那篇文章的地方还记得。 借着油灯便找到了一处灰尘被擦过的位置,拿起书卷放入怀中。 “找到了,多谢。” “嗯。”小厮点着头,坐在一旁喝着酒水,吃着羊肉。 裴行俭快步离开弘文馆,将这个让自己睡不着觉的“罪魁祸首”带回了家。 想要看个究竟,这篇生产关系论到底是怎么让自己睡不着的。 这文章与别的文章不同,应该说与自己从小到大看到过的所有文章都不同。 他走入小院,关好门,先去确认了那随从依旧睡着。 裴行俭走入自己的屋子,点亮油灯。 就这么坐下来,仔细看着这片文章,这不像别的文章那样会摘用别的典籍中的论述,借此阐述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