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则是直截了当,阐明了土地,人,财富之间的生产关系。 这种文章是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依它在弘文馆无人问津的样子,多半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 临近科举前的两天,裴行俭几乎都在家中,偶尔会去弘文馆拿几卷书。 那随从一直觉得自家小公子在苦读,觉得很欣慰,时常关着门不让外人来打扰小公子。 裴行俭拿着各种典籍,分析着这篇文章中所说的生产关系。 四月十五,关中是大晴天,今天李承乾没有去早朝,房相要去主持科举,李承乾也跟着安排各项事宜。 这一次的科举在皇城内,过了辰时随着鼓声响起,朱雀门外的一群学子纷纷走入。 考场就在朱雀门内,一张张桌案放在地上,每张桌上都有笔墨与纸张,这里守卫森严,每个进入考场的人都要根据名字领取木牌,坐在相应的位置上。 不论是朱雀门上,还是在皇城内,考场周围全是金吾卫。 禁军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了起来。 李承乾站在房相身侧,看着学子们一个个落座。 这次的科举意义重大,贞观朝较为正式的一次科举,所用的就是糊名制如果这一次科举制能够顺利,那这将会是以后科举一次次完善的基础。 科举进行五天,每天考一科。 裴行俭这两天没有睡好,他目光环顾四下,等着监场的夫子发下来考题。 他接过考题,撕开考题上的封蜡,看着题目,见已有不少人开始书写了,便也开始作答。 考场内很安静,四周监场的夫子与禁军,每一双眼睛都看着参加科举考试的所有的学子。 只要其中有任何学子有出格的举动,都会被押下去。 李承乾揣着手端坐着,目光打量着一张张脸,他们有的刚开始奋笔疾书,到了后半段又开始抓耳挠腮,有的则是一口气写完之后,正在仔细修改着。 考场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日晷,阳光照在一根针上,针的影子在日晷巨大的石盘上移动,阳光每移动一分,它便移动一分。 午时一到,鼓声响起,李绩朗声道:“收卷!” 一排排夫子走入考场中,不论这个时候写没写完都要当场收卷。 今天一场考完,这些试卷都要放入中书省进行封存,并且有专人进行糊名。 学子们纷纷走出朱雀门之后,皇城内也快收拾好了。 终于,李承乾与房相一同站起身道:“今天很顺利。” 房玄龄抚须道:“有劳各位将士,有劳各位夫子。” 老师没答话,还是心事很重的神情,想想也对,现在说顺利,未免还太早,接下来几天还有几场考试,后面几天都顺利的话,才算是真正的顺利。 李承乾看着一叠叠考卷放入一个个木匣子中。 这个木匣子是专门设计过的,考卷上写着名字籍贯的一侧会露在外面,盖子盖上的时候,只有姓名和籍贯在外面,而看不到考卷的内容,如此便送去给专人糊名。 等余下几科全部考完,才安排人阅卷。 回到中书省内,李承乾还在调制着油墨,这种淡灰色的油墨有些粘稠,先将它涂抹在一张写了字的纸张。 而后等着晾干。 李承乾看了看一旁的房相,问道:“前些天看老师挺忙的,老师也不说都在忙什么。” 房玄龄叹道:“都是一些以前积压的事,臣向陛下禀报而已。” 李承乾喝着茶水点头道:“就是近来有许多奏章都是孤批复的,就怕出了差错。” “太子殿下且放心,如有差错,臣会再来安排。” 等油墨晾干了,岑文本铲去粘连在上方的油墨,道:“房相,字迹还是完整的。” 房玄龄点头道:“多试几次,只用泾阳的纸张试。” “喏。” 岑文本招呼人手继续试用。 李承乾又道:“孤准备一些茶叶,让人送出去看看互市的成效如何?” 房玄龄抚须道:“也好,臣先前就劝谏过陛下,此事需要徐徐图之,心焦气躁不得。” “还是房相更有远见。” 房玄龄低声道:“身为臣子,是应该的。” 又试了几次,岑文本回道:“房相,效用不错。” 房玄龄点头道:“那就用吧。” “喏。” 这是一种油性的油墨,干燥之后会与纸张脱开,所以铲去时会留有一些痕迹,但不会影响字迹。 这一次科举有大唐太子以房相弟子的身份参与,虽说算不上做得太全面,至少事事都是顺利的。 李承乾走入皇宫,一路来到甘露殿前,问向殿前的太监,“父皇可在?” 太监脸上带着笑容道:“殿下入殿吧,陛下早就吩咐过了,不用通禀了。” 迈步走入殿内,就见父皇正在手拿着一盏油灯,蹙眉看着地图。 李承乾站到一旁,道:“父皇找什么呢?” 李世民低声道:“你帮朕找找,伊犁河在哪里?” 李承乾看向西突厥的领土,指着一条细长的河道,“应该是这里。” “就是这里。”李世民道:“刚刚送到朕这里的急报说是西突厥有两个可汗,在伊犁河两岸打起来了。” 李承乾抬眼看着地图,道:“多大的阵仗,多少人的兵马能惊动父皇?” 李世民笑着坐下来,“他们打仗也是常有的事,十天半月换个可汗的事也不少。” 李承乾坐在一旁,接过太监递来的茶水,喝下一口道:“突厥与漠北的战况如何了?” 闻言,李世民从一旁一堆卷宗中拿出一份递上,“自己看。” “谢父皇。”李承乾说了一句,接过卷宗看了起来。 李世民道:“这个时节是草原牧民要放牧的时节,突厥人也好,漠北人也好,哪有心思继续打仗,他们两边休战了,打算放牧完了,再去打,阿史那杜尔拿下了同罗,之后寸步未进。” “以前听皇爷爷说突厥人有多么厉害,现在竟然被漠北人制住。” 李世民低声道:“你们这些孩子没打过仗不懂其中道理,突厥人也好,漠北人也好,回鹘人也罢,这仗越往北越难打,越南下,越难打。” 李承乾讪讪一笑,不想在这方面上反驳父皇,其实父皇说得没错,因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地球是一个球体,如果用经纬度做参考,北上南下的跨度越大,气候变化也就越大。 人如果移居的跨度越大难免会水土不服,生态环境也不一样,因此在汉唐之前,历代王朝的迅速扩张,多数都在维度相差不大的纬线上。 而纵向南北的扩张,则需要更长的时间与更强的实力。 因此父皇所言是正确的,打仗不是一个人远行或者远游,这是几万人或是十几万兵马的大事。 李承乾将茶碗放在一旁,道:“父皇,儿臣是想来禀报科举的事。” “朕都知道了,已有人来禀报过了。” “嗷……” 李承乾了然点头。 见儿子就要走了,李世民又道:“慢着。” “父皇可还有事?” 李世民欲言又止,坐在椅子上,扶着太阳穴一脸苦恼地道:“上一次在太液池烤鱼时的酱料是怎么做得?” 李承乾想了片刻回道:“酱油,盐,肉酱,羊汤。” 李世民点着头。 “做起来有些困难,还要现场熬煮,过一天就会坏。” 言罢,李承乾叹息道:“儿臣也还没吃,父皇让人去东宫拿,就在这里用饭吧。” 李世民颔首,向身边两个太监示意,又叮嘱道:“再拿一些蒜。” 像那天一样,让人去太液池抓了一条差不多大小的鱼,鱼是提前杀好的。 等太监将酱料带来了,李承乾将鱼架起来,“父皇,这烤鱼要注意火候,酱料也不能太多,多了就会咸,但要是不撒点椒盐,又显得有些寡淡。” 李世民观察着儿子烤鱼的样子,他的心性成熟了许多,便问道:“进来与房相共事觉得如何?” “唉……” 听他一声叹息,李世民蹙眉道:“不好?” 李承乾摇头道:“有些事,房相会照顾儿臣,可也不是所有事都会与儿臣说,不仅仅是房相,儿臣或许是太过愚笨了,有时问了房相还不懂,更需要去问问舅舅。” “又怕两位长辈对儿臣烦了,只能谨小慎微,能学一些是一些,但总是找不到要领,又不善决断。” 李世民诧异道:“房相与朕说你行事有自己的决断,还能分析利弊,中书省内的官吏十之六五,对你都十分赞誉。” “那恐怕是房相对儿臣过誉了吧,也可能是在父皇面前,房相不想将儿臣想得太坏。” 李世民看着这个儿子面带笑意。 李承乾蹙眉烤着鱼,也不再说了。 父子之间安静了许多。 太子殿下依旧淡定地烤鱼,时而将鱼翻个面。 一个太监脚步匆匆而来,道:“陛下,皇后来了。” 正是母后带着小兕子一起来了,李承乾这感觉到父皇的目光离开了,整个人也顿时轻松了许多。 李世民抱着小兕子道:“今天你有口福了。” 李承乾道:“父皇,兕子还小,油盐重的烤鱼要少吃。” 李世民溺爱地看着这个小女儿道:“吃点又何妨。” 长孙皇后在一旁坐下,低声道:“陛下,怎么让承乾在此烤鱼?” 看着多半在暗地里较劲的父子俩,长孙皇后叹息一声道:“那也别把衣裳脏了。” 李承乾道:“烤好了,小兕子吃鱼了。” 这孩子一岁出头,闻到香味就会流口水。 太监抬来了一张桌子,别人或许不知,只有太子殿下在的时候,陛下与皇后才允许别人坐在一张桌边用饭。 看儿子分着烤鱼,李世民将小兕子又交给一旁的皇后。 皇后,陛下,太子与小公主,坐在一起吃着,太监宫女纷纷站在一旁候着。 李承乾专心吃着鱼,从父皇与母后的眼神交汇中,也能明白,今天多半是有话要说的。 “承乾。” 见是母后先开口了,李承乾吃着鱼道:“母后请说。” 长孙皇后低声道:“你有多久没和同龄人来往了?” 李承乾不以为意,目光游走在父皇与母后之间,道:“儿臣一直都和弟弟妹妹们住在东宫呀。” “母后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平日里你除了与弟弟妹妹,便是在中书省与满朝文武处理朝政,就没想过出去走走,与三两好友走动。” “有啊,杜荷!程处默!” 又注意到母后的目光,李承乾有些心虚地咳了咳嗓子道:“今年到现在确实没见过他们。” 母后的目光依旧不打算放过,李承乾干脆道:“也不知道这两个混账小子都在做什么,是不是把孤给忘了!欺人太甚。” 再看母后的目光还在盯着,李承乾扶着额头道;“好吧,母后,其实是儿臣看他们的行为实在是太幼稚了,整天不是投壶为乐,就是骑马打猎,要不就是平康坊,或者是比谁的酒量好?” “也别说与一些学识渊博之士往来,他们话里话外都是圣人光辉,儿臣无法与他们共同沐浴在圣人光辉下,实在是不想与其争锋,听多了就想骂人,还不如自己练练箭术自在。” 解释再解释,直到实话实说,母后的目光这才离开。 一口气说完,李承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忽然感觉今天的太阳有些毒辣。 李世民沉声道:“你母后已开始为东宫选人了,你以后也要成婚的,你可知你这个太子在坊间人的议论中是如何的?” “如何?”李承乾放慢了咀嚼鱼肉的动作问道。 “他们都说东宫太子性情孤僻,不宜接近,为人淡薄自傲,没有好友便是不近人情,不近人情者多半都是刻薄的。” 长孙皇后又道:“母后清楚你是个什么性情的孩子,你照顾弟弟妹妹这么久,从未刻薄,你照顾你皇爷爷也从未淡薄,只是……” 李承乾从一旁宫女的手中夺过一把圆扇,不停给自己扇着风,道:“儿臣知道了,有人传孤的谣言,都是谣言,敢如此议论当朝太子,实在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