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余公公慢慢琢磨出味儿来了。 他刚刚说错了,陛下分明是想杀那位张大人的,但张樊明在陛下疑心中,那果断不要命的行为,反而给他自己撞出了一条生路,若是他有一丝迟疑,恐怕就不单单是废了半条命这般简单。 掷刀于地,也是陛下再提醒那张大人,不要忘记观星司的权力是来自于陛下。 陛下既能给,就能收。 - 观星司。 张樊明趴在竹板上,下半身全是血,脚掌是被钉子路扎出来的细小血洞,殷红的血水从竹板的缝隙里滴滴答答落下。 行至观星司石碑处,他哑声喊了句:“停。” 抬竹板的两个太监停下来,张樊明抬头看着石碑,石刻的祖训,已经被烧的漆黑,仔细看才能看见上面刻下来的字。 “叔父看起来不太好。” 张婵思行近,垂眸看着这位血脉亲人的惨状。 她示意那两个小太监把张樊明放下,等人走了,这里没外人后,她蹲下来,叹了口气:“张氏的祖训,叔父到底要看多少遍,才能彻底记得。” 张樊明咳出了口血,语气自嘲带着讥笑。 “你以为你在观星司这几年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如果没有我,观星司还是皇宫之中可有可无的存在,敬重?呵……谁会敬重?连上朝都没有资格的官算什么官?” “观星世家,享有世袭之官,但后代子孙没有参加科考的资格,不能往上爬,这与囚笼有什么区别?我们,不过是皇室贵族养在家里逗趣的雀鸟罢了,陛下想杀便杀,就算莫名其妙死一个,前朝都不会有反应,甚至…他们可能都不知道。” 他这次拼了半条命才活下来。 张樊明在赌。 他当时急中生智,对皇帝假说追封云妃为皇后这第二种解决办法,又他卜算的时候没有避着新进的司使们的面。 那这消息就可能会传到别的有心人耳朵里。 如果追封成功,七皇子在宗制礼法上就成了半个嫡子,按照前朝传承下来的礼制,在当今皇后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他天然具有身份上的优越性。 绝对有很多人不愿意看见这一幕。 是以,接连的这三场大火和最近发生的事,陛下在一定程度上,会往到权位争夺方面联想。 张樊明现在回想,还是深有余悸。 陛下当初竟然派人盯了他两年才完全信了他,他方才听见那句话的时候,宛如被猛虎噬颈,汗毛倒竖。幸好……不然,他恐怕都没有活到现在的机会。 他抓住张婵思的衣袍。 “好侄女,叫人把叔父抬进去,叔父治好了,观星司的好日子就还在。” 张婵思淡青色的衣摆上多了血色指印,她浅淡的目光中含着一点怜悯,“叔父既然病了,还是好好养着吧。我记得家中有一处空置的屋子,最适合养病,叔父在里面待段时间,一定就养好了。” 张樊明不敢置信,“你……你要软禁我?” “不,你想趁机取代我!” 明明下半身都没知觉了,他却有种坠入冰窟的感觉。盯着侄女那张淡漠清冷的脸,张樊明突然感觉无比荒谬。 从紫宸殿虎口逃生,却被家族中人反手一刀。 张婵思:“叔父教我,人要往上爬。往上爬没有错,想要权力也没有错,但是叔父走错了路,落子大凶,趁此机会抽身,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再继续走下去,迟早落个家族覆灭的下场。” 她一点点扯过自己的衣摆。 “我是在帮你,叔父。” 张樊明的手不甘心地砸冷冰冰的地上,在立司石碑之训的冷冷注视下,沾了火烧后的灰烬。 - 紫宸殿。 曲渡边是在约莫九点的时候醒来的。 叶小远一直守在他身边,时不时摸摸他的脑袋,感受下温度。 曲渡边的发热是模拟来的,即便是喝了药,很快也会重新烧上来,他抬手碰了碰头顶裹着冰块的降温棉布,“叶伴伴。” 嗓子哑哑的,声音小小的。 曲渡边欣慰,起码听起来不是小乌鸦嗓了,好听了一丝丝。 叶小远想起杨太医的话,担心他家殿下烧成小傻子,见他醒了,顿时紧张兮兮的问:“殿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曲渡边指了指脑袋,然后又指了指喉咙,最后指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嘿嘿一笑,“饿啦!”他坐起来,双手搂住叶小远的脖子,把自己挂了上去,“吃饭。” 他不难受,就是身体受到一点影响,虚虚的没力气,表现的活泼点,免得叶伴伴担心。 叶小远哭笑不得,叫人去准备些食物。 “伴伴,这是哪里?”曲渡边知道他在紫宸殿,但是别人不知道他知道。他看看周围,表现出一个孩子的好奇心。 “好大啊,比居安殿要大那——么多。” 他稀罕地摸摸被子,摸摸床帘,摸摸床柱子。 包公公端上来宫人备好的食物,这都是叶小远昨晚让备下的,他知道曲渡边的口味。 “小殿下,这里陛下住的地方,当然大了。”包公公笑吟吟的把盛菜的木托放在临窗大炕的炕几上,拍拍上头的织锦团垫,“小远公公,把殿下抱来这儿吧。” 殿中不冷,地龙烧得足足的,曲渡边穿着件薄袄,被叶小远抱到上面。 小炕几上还有一瓶黄梅,幽香阵阵。 曲渡边自己拿了个小碗,他的手太小,筷子使的艰难,吃饭常用小勺。叶小远只偶尔帮他夹一夹菜。 “怎么不见小春?” “在大膳房,那边在查纵火一事。”他注意着小殿下的情绪,在听见‘这里是陛下住的地方’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