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正是休息时间,警局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去食堂吃饭。 林鸿卓抽着手中蓝色包装的爆珠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烟是真没劲,除了有点薄荷味以外,半点烟味都没有,估计只有二十来岁的小屁孩才会抽。 烟在他的肺部过了一遍回笼,而后从嘴巴和鼻腔中吐出。 空气弥漫起一圈圈的白烟。 他现在在给樊仁看风。 是的,林鸿卓在其他人去吃饭的时候,给樊仁找到了机会,让其可以在解剖室里面待上一会。 堂堂的警察局长居然沦落到给人看门把风,实在是憋屈和跌份。 但没办法,林鸿卓只能这么办,局子里面本来就有人不服他,而且那个人背后的关系很硬。如果这件事情被捅出去的话,即便是不痛不痒,也会被大做文章。 想着,嘴巴叼的烟一下子灰白了一大截。 希望樊仁那个臭小子真的如其所言,能够带来一些有用的线索。 这一次的案子因为经过媒体的发酵,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a市又不是普通的三四线城市,而是国内最大的几个都市之一,无论如何,社会明面上的安全和稳定是必须要保证的。 再加上局里面有人在背后捅了刀子,上面已经勒令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火速破案。 不用想都知道,一旦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把案子破掉,自己的官级肯定会被找借口摁下去。 他和自己的老大哥樊振不同,早早就已经成家立业,只不过生孩子生的比较晚,家里面的两个孩子还在上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 如果职位被摁下去,本就不多的薪水就会缩起水,变得更少,到时候家里面可就难咯。 虽然他为人还算圆滑,但也是樊振一手带起来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一直都是本本分分,两袖清风,没收过什么贿赂。 常人听起来或许觉得可笑,大概会认为林鸿卓愚蠢,不懂得变通。 要知道能坐到局长这个位置,即使只是上面一点手指缝留下来的流水,都可以养活普通人的大半辈子,他却居然选择当个清官。 林鸿卓明白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但他甘愿做这个蠢货,只求问心无愧,对得起上警校时暗自在心中发的誓。 有些人初心是好的,可走着走着,路就歪了,而有些人则不忘初心,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还牢牢记在脑海里。 能一直用道德挂念和法律条文束缚住心中野兽的,可称为英雄。 放任不管,听之任之,只为自己,却也获得了巨大利益的,就是懦夫嘛? 不然也,站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答案也不同。 林鸿卓虽也偶尔艳羡,或暗自腹诽,但他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自己是没有资格指手画脚的。 他恪守着所有的规则,包括早就被暗定下的潜规则。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做不到像自己大哥樊振那样耿直,白白断送自己的前途,而是选择在黑与白之间行走,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心安二字而已。 嘴边的烟忽而变得烫嘴,低头一看,是烟已经烧没。 林鸿卓赶忙把烟扔在地面上,嘴巴随即呸呸了几口。 还好发现的及时,要不然要变成烈焰红唇了。 用鞋底熟练地踩灭烟头,他又从蓝色烟盒里拿出了一支点燃,接着捏了捏烟海绵硬起的位置。 好吧,这烟的确没有什么劲,不过也抽得别有风味。 林鸿卓吐出烟圈,眼神逐渐迷离。 他之所以相信这么相信樊仁,还是因为对方很早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思绪随着烟雾开始扩散开来。 那一天,还是他从别的城市调到局里面刚刚报道的时候。 接待自己这个新兵蛋子的,就是樊仁的养父樊振。那个时候的樊振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加上年轻有为,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面对着这样一位优秀的老大,林鸿卓一开始是有些自卑的,但樊振完全没有架子,对方手把手教着他关于刑侦上面的一些知识。 因为手头的案子紧张,樊振还带人生地不熟的林鸿卓回家吃饭,顺便讨论案情。 而做饭的正是年纪还没有多大的樊仁。 当时看到的,是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踩着凳子,拿着比自己脸还大的平底锅,面无表情地在炒菜。 林鸿卓那时还疑惑地看了眼樊振。 未曾想,樊振反而得意洋洋地说:“我家小孩厉害吧,这么小就会做饭炒菜了。” 想到这,林鸿卓下意识笑了起来,接着在尼古丁的作用下,继续回想着过往。 虽然事情有些奇怪,但他没有过于在意,毕竟樊振确实忙,自家小孩学会做饭,自力更生也很正常。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让林鸿卓震惊。 在吃完晚饭,分析案情的时候,樊振叫来了年幼的樊仁一起分析,结果像是失去了面部神经的小孩说得头头是道,完全剖析了凶手的心理。 不仅如此,在说完分析后,林鸿卓甚至可以看到年幼的樊仁眼里夹杂的嘲讽。 那种嘲讽倒没有什么恶意,更像是老道的猎手看向初入绿林后生的眼神,就在那个时候,林鸿卓明白,自己上司的这个孩子绝非凡人。 之后的日子里面,林鸿卓经常去到樊振家,随着接触的深入,他愈发能感受到樊仁的可怕。 大概生而知之的李耳也不过如此。 他的心里面同时涌出了一种恐惧,一种莫名的恐惧。 在没有任何资源的扶持下,那真的是人类稚童能够做到的地步嘛? 不过庆幸的是,樊仁的养父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算是走到坟墓堆里,周遭恶鬼也会被其正气震慑的好人。 有这样的监护人带路,至少樊仁不会走上不归之途。 手中的烟不知不觉地再次变短,烟灰不断地掉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散开的烟花。 许是想事情入迷,这一支烟林鸿卓只抽了一小口。 糟糕,浪费了。 他缓过神,在烟还剩下最后一口的时候,用嘴抽了起来。 吐烟后,烟头被手指弹到地面。 重复熟练的动作,烟头的火星被捻灭。 林鸿卓没再继续抽烟,他把烟盒放到了口袋里,然后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樊仁进解剖室已经有十分钟了。 他靠着墙,望向天花板。 于公于私,林鸿卓都想早点破案。 “抱歉,久等了。” 没有情绪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视线里,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正皱着眉。 樊仁轻轻地关上解剖室的房门: “里面的一切我都已经按照记忆里面的恢复布置了,不用担心。” “这么快?别说的和做贼一样,要真有事我一个警察局局长还能保不住你?”林鸿卓从墙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嗯。” “怎么样,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嘛?” 林鸿卓看向樊仁,其实他并不认为能从死者尸体上还能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只不过想听对方的分析罢了。 “......” 樊仁陷入沉默,林鸿卓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奇怪表情。 像是在迷惑着什么。 “怎么了?” “没事,先去食堂吃饭吧,我们边走边说。”樊仁皱起来的眉微微舒展。 “行吧,不过我这里刚刚得到消息,附近监控里抛尸的那辆车被找到了。” 林鸿卓低头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那算是很大的突破了。”樊仁的语气明显是在敷衍。 “大数据时代,车子的真实车牌号和主人应该很容易就能调查到吧?” “车子的车牌号是被人用贴纸粘在了上面修改,所以一直找不到相关车牌号。根据真正的车牌号,我们找到了车子的主人。” “只不过......”林鸿卓的表情略显凝重。 “车子的主人前几天刚死。” 樊仁没有意外,他点点头: “我来说说我的发现吧,尸体是因为受到巨大的暴力虐待,全身粉碎性骨折而死。至于表面上的伤口并不是致死伤,像是某种猫科类动物留下来的。” “你是想说,凶手养猫?” “......不,应该不是,那样的抓痕,普通体型的猫根本做不到。” “难道还养老虎豹子不成?”林鸿卓笑了笑。 “也许也说不定呢。” 樊仁忽而说了这么一句话,但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开玩笑的神色。 “只有这些吗?” 林鸿卓开口追问,樊仁说的,法医给出的鉴定报告都有。 “......”樊仁沉吟了几秒,“还有一点,凶手可能是个社会地位高,有着相当财富的男人。” “你确定?可是这和凶手性格画像就不吻合了。有权有钱,就算是变态杀手,也不可能会如此蹬鼻子上脸挑衅警察局,这不是找死嘛?”林鸿卓说道。 樊仁明白对方的意思,一个有着地位和财富的成功人士,足以证明头脑不是泛泛之辈,并且有着理智。如果要作案的话,必然会在暗处中偷偷摸摸地做,满足自己的欲望。 而不是找辆车跑到全是监视器的警察局附近,然后抛出死者的尸体,给警察局下战书。 现在可不是以前,到处都是监视器,想要张扬作案,实在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这种行为绝对是愚蠢的,除了社会底层,没有得到过关注的偏执型性格边缘人以外,是不太可能有正常人会去做。 也不是阶级歧视,但从这个把尸体抛在警察局附近的行为,是可以推断出凶手应该是被理智冲昏了头脑,想要引得相当的关注。 然而,樊仁却从受害者的生前记忆中看到了和推断不符合的事情。 凶手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张长着猫脸的扭曲怪物,像是某个都市怪谈里面的生物。 并且凶手和死者所处的环境似乎是一张床,而床周围的装修和摆设都很昂贵,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公寓之类的地方。 由此产生了一个悖论。 就好像这位凶手有精神分裂一样。 “是的,这很奇怪,我刚开始也有些纳闷,但是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凶手有精神疾病嘛?比如精神分裂什么的。”林鸿卓问道,他也觉得很奇怪。 “不,不是的,我怀疑除去凶手之外,还有一个人,只不过这个人隐藏的极深,非常难察觉。如同烟一点点地消散填充在空气中。” 樊仁眯起眼睛,他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所有死者生前画面。 凶手很癫狂,即便只是一张猫脸,也能从中感受到混乱,暴戾,对生命的蔑视,以及歇斯底里的疯狂。 但他唯独没有感受到不忿和不满,或者说想要引起注意的空虚感。 这些都没有,那么凶手凭什么会冒着被发现的巨大发现,到警察局附近抛尸挑衅呢? “哈,还有一个人。”林鸿卓挠了挠头,他无法理解樊仁说的话。 如果樊仁的推断是对的,他认为用精神分裂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人类的大脑和精神本身就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精神疾病听上去遥不可及,可实际上每个人都是有精神障碍的。 只是大多数表现不明显,这其中不仅仅包括轻微的精神分裂、抑郁症,还包括愚蠢、无理性、无道德、冲动和异化等多种形式。 人生而不完美,心理健康同样如此。 心理学中,有一个普遍通用的大五人格理论,用大五人格来阐释人格,主要从五个维度,即:开放性、责任心、外向性、宜人性和神经质性。 精神疾病则和大五人格特质中有关,也就是说这五个维度,不管哪一个达到上下两个极端,都容易产生问题。 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常人和确诊为精神有问题的患者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程度上的不同。 “是的,还有一个人,只不过我也无法确定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因为这个人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樊仁知道身旁的林鸿卓在想什么,对方试图以精神分裂来解释。 这似乎行得通,但直觉告诉樊仁,那不是正确的答案。 “说起来,你的这些推测是怎么来的,证据有嘛?” 作为警察,林鸿卓还是要根据证据来判断事实的。 “有,不过是我的秘密,你要做的是相信我,就像以前一样。” 樊仁只回了这一句话,继而走向食堂,只留下摸不着头脑的林鸿卓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