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吴伯仁大吃了一惊,仔细查看了下手中的鸟铳,只见那铳身上并无什么磨损的痕迹,在枪托上还有一个南十字星的标识,他在中左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兰芳社出产的商品、船只、士兵的头盔、社员的号牌上多有这个标识。想必这周可成说的是实话,毕竟他事先也不知道会和自己说到这里,自然不可能事先预备一支鸟铳来骗自己。 “既然这鸟铳是这等利器,我大明官军在双屿还吃了苦头,为何不师夷长技以制夷呢?” “师夷长技以制夷?”周可成听到这句耳熟能详的话,不由得一愣,重新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儒生,暗想莫非这句话的原创者不是那位三百多年后写下《海图国志》的魏源,而是眼前这位? “怎么了,在下方才那句话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吴伯仁被周可成这般打量,心里也不禁有点发毛,暗想自己方才莫不是说错什么了话了。 “呵呵!”周可成干笑了两声:“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可在下总觉得不应该是出自吴公子的嘴里。” “话说的不错,却不该出自我的嘴里?”吴伯仁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周大掌柜这话说的倒是有趣的很,话就是话,还分从谁嘴里出来的不成?想必你是把我当成那种读四书五经读傻了的腐儒吧?” 被对方说中了心事,周可成也不禁有几分尴尬,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自我解嘲道:“在下见识浅薄,方才那几句胡言乱语,得罪之处还请吴公子见谅!” “诶!”吴伯仁摆了摆手:“这也难怪周兄了,天下如此之大,岂是读了几本书就能啥都知道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即便考上了举人进士,也未必你就样样都强过别人了,西夷有一二长处,我们照着学过来便是了,说不定还能后来居上,岂不是更好?” 听了对方这番话,周可成也不由有些意外,这吴伯仁别的并不说,只凭这开放的心态就胜过无数旁人。须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无知,而是偏见和不开放的心态,因为无知可以通过学习改变,但后者无法通过学习改变。很多穿越小说都把儒家思想和科举制度当做中国近代落后的根源,书中主角也采取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对其加以改革,但绝大多数作者与读者都没有意识到的是——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于当时的中国来说儒法国家和科举制度是正确的,也是最适宜的,而且已经被近两千年历史证明其优越性,当时的中国人不会因为数百年后可能落后而改革已经历史证明其优越性的文化和政治制度。即便是数百年后的清末,西方列强也不是用言语,而是用坚船利炮一次次打脸迫使中国人放弃其制度与文化的。所以周可成穿越以后从来没想过能够凭借“领先时代数百年的见识和眼光”耍耍嘴皮子就能赢得历史上的名人纳头就拜,收得一票忠心小弟,儒家思想那一套已经在东亚大地上运行了数千年,战胜了道家、墨家、佛教等若干竞争对手,用事实证明了是东亚农业社会的最优解。要想证明比对方优越的唯一办法就是更强的暴力、更文明的生活方式,老老实实搞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的先放在一边,用大炮压倒嘴炮。 “若是按吴公子这般说,科举考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处呢?” “照我看来有两桩!”吴伯仁将放下鸟铳,笑道:“第一、确定将来出仕的不是个连公文都看不懂的蠢货,能够考下一个举人的,至少人也蠢不到哪里去了;第二、从秀才到举人,最后考上进士,多则二三十年,少的也要七八年,这么多年熬下来,也不是个目无纲纪的狂徒。这两桩都满足了,再有几分良心,差不多也就是个好官了!” “吴公子说的有理!”周可成微微点头,这位吴公子虽然少年得志,却没有冲昏了头,对很多事情看的清楚的很。他方才话里的意思很明白,这科举也就是个朝廷的筛选器,确保官位不会落在蠢货或者反社会分子手里,没考上之前自然要一心准备,既然都考上了就没有必要再把精力耗费在这些上面了,像这样的明白人打起交道来就简单多了。 “周大掌柜!”吴伯仁笑道:“我方才问你手下唱的那些是什么,怎么被你把话题先是扯到鸟铳,又扯到科举,这也扯得太远了吧?” “对,对!”周可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笑道:“其实也不远,我方才不是说到为何大明官军不用鸟铳,而喜用三眼铳、碗口铳什么的,其实原因很简单,鸟铳是聪明人使用的武器!” “聪明人使用的武器?”吴伯仁闻言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大掌柜这话说的有些促狭了,你这岂不是说我大明官军都是些笨人?当然这话说的也不算错,可难道那些倭人就都是聪明人?” “吴公子,你可记得方才我教你从装药到射击一共有多少个步骤吗?” “这个?”吴伯仁想了想苦笑道:“我倒是不记得了!” “十七个,一共十七个步骤!” “十七个?”吴伯仁也是聪明人,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来:“倒是繁琐的很!” “确实是繁琐的很,而且这些步骤不能乱了,不然不但不能杀敌,指不定还会弄伤自己!”周可成拿起吴伯仁刚刚放下的鸟铳:“而且这鸟铳要想打的远,打得准,就得学会瞄准;每次射击完之后,还要清洗枪膛,涂上油脂,不然就会生锈,你说这鸟铳是不是繁琐的很?” “确实是繁琐!”吴伯仁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那些卫所里的丘八两三个月也未必操练一次,若是拿了这鸟铳上战场,只怕放都放不出去,反而害了自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