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光荣,死的伟大!”证如回味了一下周可成的话,他已经从许多人口中听到过对自己这位先祖的赞颂之词,但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怎么说呢,这位周先生说话的口气倒像是居高临下的称赞而非对上位者的称颂,这让他颇有些不习惯。 周可成话刚出口就发现不对,赶忙笑道:“一时胡言乱语,法主莫要见怪!” “无妨,无妨!”证如看了看周可成,觉得应该对方毕竟是明国人,对日语不如母语熟悉,方才那句话是一时口误,便也没有往心里去:“我方才说到本宗之初祖的遭遇,其实本宗历代祖师为了卫护佛法,多有遭遇不幸者,寺院被焚毁,信众被杀的更是屡见不鲜。比如本宗的本山原本是在京都的山科本愿寺,后来遭遇围攻而被焚毁,所以才在这易守难攻之地修建了石山御坊,无非是想要在乱世之中求得一片净土罢了!” 周可成点了点头,证如这番话里面可谓是有真有假,虚虚实实。的确在历史上净土真宗屡次遭到当权者和其他佛教派别的镇压和攻击,但净土真宗也绝对不像证如说的那么清白无辜。中古时期的日本佛教绝对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存在,都是有钱有粮有人有兵的军政集团。尤其是净土真宗,按照其教义即使是最低贱的“秽多”、“非人”(日本古代贱民),只要念诵“南无阿弥佗佛”,就可以转生乐土,而且大肆渲染净土的美好,将其与丑恶的现世作比较。信众也就自然而然的把寺院当成净土在现世的投影,为了保卫寺院的独立和存在,信众们又有什么不敢做呢?但不管怎么说,相比起战国大名统治下的农民,净土真宗寺院下辖村落中的农民的生活水平肯定要高许多,从这个角度上看,证如说石山御坊是当时乱世之中的一块净土倒也不是撒谎。 “这么说来,法主要硝石的制造方法是为了保卫石山御坊了?” “不光是石山御坊!还有其他寺院!”证如点头道:“其实我原本要见的长岛本愿寺使者,就是向本山求援的,寺院与当地的大名发生了冲突,需要本山的援助!僧兵无法与骑马的武士抗衡,只有据守坚固的城寨,而铁炮是守城的利器。周先生,你现在明白为何我要制造硝石的办法了吧?” “恐怕我无法答应您!”良久之后,周可成说。从证如的脸上不难看出他的失望,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弃,竭力劝说道:“我知道这个要求会让贵方很为难,但是请您看在数百万信众的份上重新考虑一下,价钱您尽管开,我一定会让贵方满意的!我方并不是吝啬硝石的钱,而是担心硝石的供应无法保证,战争一旦开打,武士们就会封锁道路,或者向贵方施加压力,那时即便我们有钱也买不到硝石了!” “法主请见谅,其实我拒绝贵方要求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钱!” “并不是因为钱?”证如疑惑的看着周可成的眼睛,凭借多年累积的观人之术他觉得对方并不是在撒谎:“那又是为何?” “法主,兰芳社是一家商社。我们卖硝石给本愿寺,也卖给近畿的其他大名。只要他不与我方处于敌对状态,又肯付钱,我方就会出售硝石给对方。换句话说,我们在贵国的立场是中立的,不偏向任何一方。这也是我们能在贵国把生意继续做下去的原因。但是假如我答应你的要求,将硝石的提炼方法告诉您,那假如另外一家大名要求我方提供可以摧毁石城的巨炮,您觉得我方是应该答应还是拒绝呢?” “这个——”证如被周可成这个问题给问住了,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贵方的立场了,请原谅贫僧先前的无礼!”说到这里,他向周可成合十行礼。 “法主无需如此!”周可成也还了一礼:“其实贵方想要硝石的制造方法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说到这里,他的话头便停住了。证如赶忙问道:“只不过什么?” “这么说吧,贵方向我方索要硝石制造方法,我方为了保持中立地位,那只有拒绝。但假如开口的不是您,而是当年的三代将军呢?恐怕敝社也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三代将军?”证如脸色微变,周可成口中的三代将军便是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此人结束了南北朝的对立局面,将室町幕府推到了极盛时期,独揽公家与武家的大权,是个空前绝后的人物。其身份权力自然远非此时的证如可比,显然周可成的意思是这个生意不是不可以做,但你现在还没资格和我做。 “周先生!”证如的脸色变得阴冷起来:“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在下没有资格与你谈了?” “呵呵,法主你误解在下的意思了!”周可成笑着摆了摆手:“不是您没有资格和我谈,而是这个交换对贵方和我方都没有好处。就像我方才说的,如果与贵方交战的另外一方向我方索要摧毁石头城墙的大炮呢?我方是拒绝还是答应?如果答应的话,贵方有制造硝石的技术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我方拒绝的话,贵方有能力补偿我方因此而要蒙受的损失吗?说到底,贵方想得到火药的制造办法只不过想要自保,请您为我方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了您在我方的位置,愿意将制造硝石这样重要的技术卖给一个只想着自保的势力吗?” 听了周可成这番话,证如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已经听出了周可成的言下之意——出售硝石制造技术不只是生意,还意味着双方的结盟,但兰芳社不愿意和一个无力保证己方利益的势力结为盟友,本愿寺如果想要得到硝石的制造技术,就必须向兰芳社证明己方配得上这一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