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是被头剧烈的疼痛弄醒的,他本能的蜷缩身体,就好像一只对虾,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当他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周围已经沉寂下来,呻吟、叫喊和谩骂已经不复存在。一支锋利的枪刺对准自己鼻尖,一个带着浓重苏州腔调的声音喊道:“这里有一个,还活着!” 张全坐在墙根,头象要炸开似地疼痛如裂,阵阵恶心泛上喉头,他一个劲儿地往下咽,但是没有唾沫,喉头毛刺刺地干得发紧。他晓得战斗业已结束,自己还活着,似乎也没有受太重的伤,但此时唯独恶心和疲劳还在折磨着他。那个苏州口音的敌人却得意的说个不停,高兴地忘乎所以,看样子还是个没经过几次战斗的菜鸟,而自己居然被一个菜鸟俘虏了! “这家伙很狡猾,躲在墙根装死,被我踢了一脚叫出声来,才被我发现了!就是这里,在这个部位……” “你能够站起来吗?” 张全抬起头来,来人从服饰看是个军官,虽然也是江南口音,但皮肤却不像江南人那样白皙,而是黑红黑红的,从这个人身上张全能够闻到身经百战武士特有的气息。他警惕的看了看对方,点了点头,用手撑住墙壁艰难的站起身来。 “很好!”那军官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向身后指了指:“看到那颗树了吗?就是断了半边那棵,你走到那边去!” 张全顺着军官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大约六十多步外看到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柳树,确切的说是半棵,因为树的上半部分已经被打断了。张全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体力,低声道:“给口水喝吧!我快渴死了!” 军官深深的看了张全一眼,示意身旁的士兵把水囊给他,低声道:“这一仗打完了你就可以回家见妻儿父母了,别耍花样,这对你有好处!” 张全接过水囊,那军官的话让他嗤之以鼻,难道自己会蠢到相信这种谎话吗?自己现在是个俘虏了,还能不能呼吸到下一秒钟的空气都是个问题,还说什么回家、好处?他将水喝光,将空水囊还给对方,就艰难的向那颗柳树走去。 张全走了几步,一开始他还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但随着他走下去,头渐渐变得不晕了,双腿也渐渐有了力气,只是还感觉的有点恶心,如果不考虑周围的残垣断壁和尸体,这还真是个天气不错的下午。 槐树周围是一块二三十米见方的空地,乱七八糟的或坐或躺两三百个俘虏,四周懒洋洋的站着二三十个南军看守。张全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四周是一张张阴郁的脸,他能够从脸上读出茫然和恐惧。是的,大伙儿都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娘的,老子自从十六岁吃粮当兵,鞑子、苗子、倭寇都打过,打了二十年的仗,想不到落到这种下场!” “说的这里谁不是打了几十年仗一样!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咱们吃粮当兵的早晚有这一天,你就认命吧!” “入你娘的命!这般南贼打仗就凭的火器,噼里啪啦的轰过来,墙也塌了,沟也平了。要是大伙儿兵对兵,将对将拉开来打,一个打两个算是咱占他便宜了!” “噗,用火器赢了咋了?咱们打鞑子不用火器?还兵对兵,将对将,人家后来也杀上来了,白兵相见,咱们挡住了吗?那明晃晃两尺长的刺刀捅过来,任凭你什么甲都是一个透心凉,输了就输了,别他娘的还嘴皮子上硬,自讨苦吃!” “你他娘的故意和我作对是吧?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揍你一顿?” 人群喧闹起来,张全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把身体往旁边挪动了几步远,免得被殴斗波及到。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还动手打架绝没有半点好处,如果自己是南军的看守,砍掉几个肇事者的脑袋杀鸡儆猴是很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张全颇有先见之明,南军的看守倒是没有杀人,但也把打架的几个家伙拖出去每人抽了二十皮鞭,并宣布既然俘虏们体力这么充沛,那就没有晚饭了,让他们脑子清醒清醒。对于这点张全倒是毫不意外,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干——用饿饭来削弱俘虏的体力是很常见的策略。 张全半坐半躺——这样比较节约体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来到俘虏身前,宣布需要二十个劳力,作为报酬是提供饭食。俘虏们立刻耸动了起来,战斗是从拂晓就开始了,几乎所有人都只啃了几口干粮,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光了,饿的前胸贴后背。不管干啥,总比坐这儿干挨饿强呀? “你,你,还有你——”那个军官站在人群旁,用手指点着自己看中的人,被点中的人便喜滋滋的走出人群站在一旁,仿佛中了什么财喜。正当张全犹豫要不要举手应征时,他突然听到那军官喊道:“还有你,对,就是那个半躺着的,头上有血那个!” 张全看到军官的手指着自己不由得一愣,他指着自己:“您说的是我?” “对,就是你,怎么了?你身上有伤干不了活?” “不,不!我没事!”张全能够感觉到周围投来一道道艳羡的目光,他赶忙走出人群站到那个军官旁边。那军官再挑了三个人凑足了二十个,就带着被挑中的俘虏离开了。张全一行人被带到一个冒着清烟的草棚子旁,听到那个军官喊道:“王师傅,饭熟了吗?” “干嘛?”从草棚里走出一个胖子,肩膀上搭着一块白布,冷笑着问道:“这个点吃饭也未免太早了点吧?” “不是我,是这些人!”那军官笑道:“上头让我去把废墟清理一下,好把大炮拖上来。要让他们干活,总得先吃饱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