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正轮到新任首辅杨博在朝房值宿,他早上起来,梳洗完毕,略略用了一些点心,便离开了寝室,信步走过阁里去。这个内阁大臣们日常办公的处所位于宫城城午门内的东南角,被南京人照着北京城的“文渊阁”起了个同样的名字,环境十分清幽肃穆。从西边那道门走进去,过了一座小牌坊,上首是五间朝南的宽敞平房。堂屋里供着大成至圣先师孔子和他的四位得意学生——颜渊、子思、曾参、孟轲的牌位。牌位下面,分左右排列着阁臣们议事用的坐椅和几桌。堂屋两边的四个套间,由每位阁臣各居一间,用以处理政务。在正房的东西两侧,分别是诰敕房和制敕房。那些负责缮写文书的中书舍人们,平日就集中在里面办公。诰敕房上还有小楼,阁里的一应图书典籍,都收藏在那里。 杨博来到阁里,照例先上堂屋向孔子的牌位行过礼。看见时间还早,他就仍旧走到院子里,开始倒背着手,独自散起步来。四下里静悄悄的,除了次辅邹应龙十天前奉旨到山东处理漕务,尚未回京之外,其余两位辅臣,此刻也还没有露面。只有一两个陪值的中书舍人和仆役的身影,在门旁屋角闪动了一下,又消失不见了。倒是栖宿在枝头树梢的鸟雀,大约忙于准备出巢觅食,正在吱吱喳喳地叫得挺欢。不过杨博却全然没有玩赏的兴致,虽然张经与魏了翁已经辞去官职,但却没有老老实实返乡,这两位都不约而同的去了金山卫。而户部的财权却依旧掌握在户部侍郎吴伯仁手中——倒不是说那位死死抓住财权不放,而是国库里着实空空如也,据说这位吴相公颇有能把一个铜板变成两个铜板的本事,当初裕王南下,凭空变出了如山的钱粮来,豢养十几万如狼似虎的大军,硬生生的把北边给打趴下了。可眼下已经平定四海了,国库反倒啥都没有了,各省交上来的钱粮还没入库就被人截收了去,一问便是还债用了。若是询问,便拿出厚厚的一本本账薄来,上头记录了朝廷发行的若干公债。谁也弄不明白里头到底写了什么,更没人知道眼下朝廷有多少财源,欠了多少债务。而且谁也不敢逼问,每个人都知道南京城外那十余万正在裁退的新军就指着这些钱发饷,若是闹出兵变来,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个没钱的首辅,当得可真的不容易。 “无论如何,今天要让吴伯仁把户部那些账薄讲清楚了,至少淮盐的钱要让他吐出来!至于其他的事情,倒也不用太急着定!”这么暗自决定了之后,杨博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随即停止了散步,匆匆走回自己的屋子里。 这是一问供做办公和值宿之用的屋子,当中照例用隔扇分开,外间摆设着办公用的案、椅和书架之类,内间则用来安置歇榻和日常的生活用具。依照上一任首辅张经的习惯,整个布置都以简朴为原则,摒绝一切奢华的摆设。现在,杨博在办公用的翘头书案前坐下来,一边接过仆役奉上来的一杯热茶,一边随手翻阅着昨夜刚刚处置完毕的几件公事。过了一会,他听见窗外起了响动,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咳嗽声,和短暂的谈话声,变得越来越频繁。凭着声响,马士英知道那两位次辅也来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出去同他们见面。因为一来彼此过去并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没有什么闲话可说;二来,以自己眼下的身份地位,也自觉没有主动同对方客套的必要。于是,他依旧坐着,继续翻阅公事。渐渐,外面的声响稀疏下去,并且平息了。看来,人们已经各就各位,开始一天的办公。 将手头上的公事处理的差不多了,杨博归拢了一下,正准备让手下的仆役将公文给制敕房送过去。突然他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用极为激动的口气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正当杨博考虑是否要起身主动发问时,隔扇就被极为粗暴的拉开了。 “怎么回事?”杨博站起身来,他看到静音脸色惨白的站在门口,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他意识到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圣上不好了!”静音的嘴唇剧烈的颤抖着,头发好似水洗了一般,汗水从脸颊流淌下来,一滴滴往地上掉。 “什么?”杨博下意识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屋内的其他人,仆役们立刻退了出去。他这才上前抓住静音的胳膊,将其扶到椅子旁让其坐下,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昨天晋见圣上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就,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静音的肩膀渐渐停止了颤抖:“我,我——” “昨天晚上怎么了?你我快入宫探视圣上!” 静音看了杨博一眼,低下头道:“圣上昨晚不在宫中?” “那是在神乐观?” “也不在神乐观!” 杨博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异样,他重新审视了一番静音,沉声道:“道长,你快把昨天晚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前往不可以漏掉了什么!” 静音点了点头,低声讲述了起来。原来这些天来天子每隔几天就会私下里带着几个亲信出宫到一个地方过夜,具体是做什么,他静音也不是非常清楚,不过应该是与女人有关的事情。昨天深夜他突然被人叫醒,来到那个处所,发现天子躺在床上,半身赤裸,不省人事,请了大夫来救治醒了却只能咿咿呀呀的,说不出话来,别业里还有四五个衣衫不整,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