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高却远不如朱纨这么兴奋,他低头思忖了一会,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下令胡千户将这两个人飞马送来,决不能伤了半根毫毛,否则提头来见。”朱纨双眼精光四溢:“两浙官绅无有超过余姚谢家的,有了这个在手,看他们还敢不敢多嘴阻挠朝廷的大计!” “万万不可!”项高飞快的摇了摇头:“子纯兄,你若是想拿下双屿岛,就千万不能这么做!” “为何这么说?”朱纨看了看老友,怀疑的问道:“莫非你也要为这余姚谢家说项?” “子纯兄!”项高顿足道:“我哪里是为了谢家,我是为了你,为了大明呀!你想想,若是你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余姚谢家与你变成了鱼死网破之势,要么你死,要么他亡。” “那又如何?我有真凭实据在手,难道还扳不倒一个已经去世的阁老?” “可朝廷让你出任这闽浙两省巡抚的目的是啥?是为了海禁还是为了扳倒一个余姚谢家?”项高问道:“再说你手中的证据不过是一个海贼、一个倭人的口供罢了,就凭这两个贼人的几句话,你就要把前朝阁老扳倒了,他的门生故弟岂会和你干休?再说这闽浙两省给海商做窝主的何止一个谢家,你拿了谢家的把柄便这般做,那你攻下双屿之后,有多少人的把柄都给你抓到手里?你觉得这两省的缙绅会蠢到伸出脖子让你砍吗?” 听了项高这番话,朱纨顿时语塞。正如项高所说的:两浙的缙绅眼看着朱纨大动干戈还暂时隐忍,无非是觉得这不过是一阵风头的事情,棍子也是落在那些海商头上,落不到自己头上,无非是少赚点钱,等风头过了自然有其他人再来做,没必要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触霉头。可要是朱纨拿这些把柄去动余姚谢家,那就是另外一个性质的问题了——连余姚谢家都敢动,那其他人又有谁是安全的?说什么也要把朱纨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赶下台再说。闹到最后会怎么样不知道,但朱纨肯定是死路一条的。 “那项兄,你觉得应该怎么办的好?” “很简单,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这两个人,还有供状你可以扣在手里,不妨还可以透露一点风声出去。让缙绅们知道朝廷只是想严查海禁,只要他们配合,这箭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等拿下双屿之后,不妨将账薄什么都一把火烧了,让他们安心。” “项兄你这可是仿效曹操在官渡之战后的故技呀!”朱纨听到这里,笑了起来。 “不错,正是如此!”项高叹道:“功成而身全,上之上也。你来浙江,厉行海禁之法,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你行的是朝廷之法,这些人不敢怨朝廷,但却敢怨恨你。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你得罪的何止千人?若是不行此法,只怕难得善终!” “也罢!便照项兄说的做吧!”朱纨从项高手中接过那张纸,小心的折好纳入袖中,叹道:“王阳明言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昔日读到这里还不觉其中深意,今日才明白先贤说的果然是金玉良言!” 台湾。 鼓声响起,一下下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老人走到篝火旁,从巫师的手中接过陶杯,杯中淡绿色的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老人的手在轻轻的颤抖,液体表面泛起一点波纹。 “请告诉天上祖先,为了部落的繁荣,卑南人(台湾原住民的一支,属于高山族,以悍勇闻名)又要出发,去征服新的土地了!”透过篝火,巫师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老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绝望,旋即被兴奋所掩盖,他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猛地将陶杯摔碎,高声喊道:“我一定把话带到!” 饮下的毒液很快就发挥了作用,老人感觉到胃部一阵阵抽搐,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的身体瘫软,倒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呻吟声。围观的族人们随着鼓点高声咏唱,向天上的神灵和祖先祈祷,送别自己的长辈,鼓声和歌声夹杂在一起,很快就将呻吟声掩盖过去。 山脊陡然升起,岩石与砂土组成的陡坡宛如鸡爪。凹陷下去的地方长满了各种树木,而较高处则只有低矮的灌木,顶端则布满岩石,暴露在多云的天空下。 吴诚头上带着一顶戴着鹿角的帽子,口中含着鹿哨,微微弓着身子,穿过一片树林,他的脚步轻健,斜坡在他的脚下向后退去,鸟儿在头顶上的树丛四散飞离,一边挥舞着爪子,一边扇动翅膀,他能够听见风从树梢吹过,带来松鼠的叫声,无数鲜活的气息环绕着他,簇拥着他,让他觉得越发轻快。 砂土在他的鞋底飞溅,他敏捷的跳上巨石,站在上面。太阳高悬于顶峰的那颗松树之上,仿佛触手可及。在他身下,森林和山丘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之下,一只山鹰在天空盘旋,仿佛一只风筝。 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没有人管辖我,森林里什么都有、鹿、麂子、熊、野兔、山鸡,河流里满是鱼,随便自己打,没有千户老爷,没有县太爷,没有举人公,只有森林、鹿还有强弓,还有钢刀,没有人束缚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凭自己的意愿生活! 下方远处,林间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他只瞥见灰影一闪,随即便消失不见,随即他又听到两声鹿哨声,他知道那是道卡斯族的猎人们,他们中的某个已经发现了鹿群的踪迹,向同伴发出讯号。他跳下巨石,向鹿群的方向跑去。 很快他就发现了鹿群的足迹,他放慢脚步,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步履稳健,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将他领向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