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上海的第二天,王子安在方仁欲安排下于由淞沪护军使衙门改建的特别市市政府驻地见到了日后俗称上海三大亨的黄金荣、杜月笙跟张啸林,不过此时三人势力除黄金荣彻底形成外,另两人还未到后期如日中天的地步,但在上海滩的十里洋场,也足以呼风唤雨。 除了这三人,尚有另几位流氓头子,混在公共租界的季云卿、范开泰、范回春、苏家寿等人,都跟黄金荣、张啸林一样,通字辈,不过黄在混大了以后自命天字辈,不太给青帮的长辈们面子,其他人则稍有不同。 此次为新成立的特别市市政府邀请,一行人组团来见那位凶名在外的王子安,心下不犯嘀咕不可能,其人出了名跟混社团的不对付,从起家绿林之时就戮力打压差不多出身的帮会分子,为此还给人枪击,但他丝毫不以为意,事后不仅没收敛,还更加的变本加厉。 其时天津城包括左近青帮尚有大字辈人物十多号,给他抓走六七人,余者不是通过租界逃逸,就是身处直隶地界,手短伸不过去,而那六七人有确切罪证的投入大牢听候发落,没被拿到铁证的作为重点监视对象交上悔过书回家务农,至于通字辈,更是无以计数。 为此天津城的混混青皮闹腾了不止一次两次,可他就是不为所动,冒着局面失控的危险也要干到底,当时天津卫大街小巷抓捕闹事儿青皮的军警可把大家伙吓了个肝颤,而被抓捕之人下场也不好,多数去往惩戒营开矿挖煤,等他们有命从里面出来,回去后也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这是近的,远的更有当初扎根运河的漕帮,这伙人更悲催,先是被撵出山东,后来又给占了天津,等王子安拿下江苏后他们更是发现,天下虽大可就没了落脚之地,势力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不得已老多人接受政府号召当了运河工人,而这还是王子安看在他们多是穷苦人份上没给赶尽杀绝。 现如今这等凶残人物到了上海,哥几个为此已在一起商量很长时间,可到头来还是没想出好办法,投靠吧自己没让人稀罕的本钱,那些个来钱手段都集中在黄赌毒方面,他本来就不感冒,就不走寻常路的杜月笙现在的码头生意还没有整合成功;给钱买命听说他夫人在美利坚是有名的商人,家里不缺这几个钱;找人说和在山东又没有特别熟稔的人物,北洋政府跟民党倒是认识不少,可他似乎跟两家关系都不怎么样。 办法有倒是有,把自己身份洗白,放弃黄赌毒就不会让其再行打压,可这事儿能成么,啥东西来钱快?除了军火就这几个,也是弟兄们的立身之本,最后莫得方法,只能决定将部分生意移往租界,外面的暂时保留,并联系租界管理局引为奥援,其他的看看时局发展再说。不过没想到其人一时半会儿没打算动粗,只在宣传上多下功夫,最多禁止了政府公职人员吸毒押妓,市面上还是那些个东西。 直到昨日夜间接到新任市长电话,这位大帅要请弟兄们叙一叙,一群人又是连夜碰头商讨对策,最后来了个以不变应万变,静待其观的策略—跟不商量没什么两样,可又不知道他心思,也只能如此。 “来,各位,喝茶。”市府会客厅里,卫兵给添上水,王子安笑咪着脸让道,随即看向张啸林:“张先生,你护着王大同已经一年多,现在该把他交给我了吧?” 这话一出几人立马蛋疼,就这句话,说明王子安在青帮中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而且密探的职位不低,因为王大同离开天津跑到上海托庇于张啸林的事情没几人知道,不就怕了他的报复么,虽然当初刺杀这位大帅的事儿王大同是真不清楚,可摆明其人随便找个由头治自己,也难为他管理着数省地盘到现在还想着。 “靖帅说笑了,我怎么敢包庇刺杀您的嫌疑犯呢?”张啸林皮笑肉不笑的说着,脸上不动声色,话锋却是一转:“可我连此人是谁都不认识,又上哪儿给您找人。”开玩笑,把王大同交出去一众老头子不得喷死自个,别看他们势力不如自己,盘根错节的关系却也能让他难受的很,而且将帮里兄弟往外扔,那不找的让自己人戳脊梁骨么。 “对,啸林但不可能在这上面蒙骗靖帅,还请大帅明察。”黄金荣一旁劝道,他们现在是一个绳上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理应拉扯把。 几人姿态放的比较低,看样是怕了自己的威名赫赫,不过哪能如此放过几人,那就不是靖帅风格,随即从身旁文件夹抽出一叠照片扔过去:“看样是我误会张先生了,只是想请您解释下,这上面是谁?” 张啸林接过照片,搭眼看去,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菜,给人偷拍了两人见面的情形,不过他也是急智,满是惊讶的说道:“哎呀呀,这人是朋友介绍到我门下的,可他不叫王大同啊,难不成是此人欺骗于我?大帅但请放心,啸林回去一定严查,绝不姑息养奸,一经查实立马把他绑来送给巡捕房。” 王子安没说话,只静静的盯着他,一时间屋里气氛诡异起来,只把几人看的莫名其妙才算作罢:“看来你是真想跟我干到底了?”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真得拿人出来打靶才能将他们嚣张气焰压下去,真把自个当成上海滩主人了。 起身来到电话旁,拿起电话拨了几下,随即说道:“…梁斌?给我联系租界工部局跟法租界领事先生,请他们出面帮忙抓捕王大同,对,咱的人不动,只看住他,别让人跑了就行,还有告诉法国领事,这人在他们巡捕房稽查张啸林羽翼下被包庇了有一年多。对,就这些。”梁斌在去年因刺杀事件革职查办,最近复起,直接上任了特别市警察厅厅长的位子,也算对其背黑锅的补偿。 “大帅、大帅息怒,还请稍候片刻,我这就让弟兄们把他给您送过来…”张啸林见他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立马悔断肠子,你说贪图王大同那几万块钱干嘛呢,这可好,自己混饭吃的本钱都要给人削掉,日后还怎么跟现场诸位流氓头子抢毒品生意。 其他人也在一旁劝着,脸上多有兔死狐悲之意,可不么,只是不想出卖弟兄就得给他捏圆捏扁,也太不把人当回事儿了,可他们却生不出反抗之心,无他,人家是军阀,自己是混道上的,两方火力不对等啊。 王子安不为所动,自己就想立个威,让众人老实点儿,没想到连这要求都满足不了,那哪得了,日后不得翻了天,也就打定主意,定要给张啸林个厉害看看,不死也得扒他身皮—想弄死他容易,可弄死一个后面租界管理局保准又会推出一人,这些人代理的生意背后皆有工部局影子,要不一出事儿他们都上赶着跑租界躲灾呢。 而且张啸林此时羽翼未丰,手底下兄弟不是太多,他的优势主要在浙省武备学堂上过学,此时他那些同学很多人爬到高层,要不是如今卢永祥给王子安俘虏递解出境,他更会在不久以后搭上浙江省长的路子,可放到王子安眼里,这就有些不够看了,加上他确实给靖帅拿到把柄,也便做了出头的椽子。 在场众人极力劝解,到最后还是杜月笙机灵,江湖传言这人家里钱多到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但也只是江湖传言啊,自己等人先前送钱给方仁欲的确被退了回来,可这位爷还没试试不是,连打眼色之下张啸林终于明白意思,咬牙答应送上一笔不菲的劳军费才让靖帅高抬贵手,其他人一看,得了,一起送吧,还能缺了几个钱不是,回头再从那群大烟鬼、赌档、嫖客手里捞回来。 可惜靖帅还是让他们失望了,看到众人在拜帖上写好自己要交的数目后,王子安将其收好,慢条斯理的说道:“众位,虽说兄弟拿了你们的钱,可这是劳军费,我本人自不会留下,还请回去后约束自己弟兄,但不能再行作奸犯科之事,若要被我拿了,钱可买不回来人命。” “夜总会、戏院这些随意,可毒品跟赌档最好转移到租界区,你们也都听说过,我对这几样比较厌恶。”他这是扯淡,人租界明面上也是禁毒的,“当然,一时半会儿你们也弄不走,我可以把时间放宽泛了,但至少近期内,不能再如此的光明正大。” 他不顾众人侧目,转向黄金荣:“黄先生,你在淞沪护军使衙门还兼着上校督查的位子,我当初接收时大部分人员留任,没时间帮你消了去,您应该明白怎么做吧。” 明白,黄金荣十里洋场混下来什么不明白,赶忙说道:“但请大帅放心,过会儿我就到隔壁警察厅辞职去。” 随即对众人又是一阵敲打,他们此时对王子安坑了自己一把的恶行有些抵触,哪有这么无耻的人,收钱不办事儿还说的理直气壮,可仍是耐着性子继续听,直讲到日落才堪堪停止—此时已过去三个小时,一番说教不止让流氓头子们头昏脑裂,王子安也是口干舌燥。 临了将其送出门外,靖帅叫住走在后面的杜月笙说道:“杜先生还请留步,我这儿有笔生意要跟你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