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夜也已经黑了下来。 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在这里等下去,等雨永远是最痛苦的事情,这反而更加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孤单。 一个人最孤单的事情,不是走在荒山野岭当中,无人作陪,而是深处人群当中,别人都在等送雨伞的人,而你……则是在等雨停。 我不想做那个最孤单的人,至少我不想让人看出我的孤单来。 我起身,把手里的酒坛放下,那里面已经没有酒水了。 我说道:“谢谢你的酒,不过我想我该离开这里了。” 那人站起来,诧异道:“现在还在下雨,你就这样离开吗?” 我“嗯”了一声,再无回答他,一步走进了雨水当中。 “喂。” 那人喊了一声,我停下来,回头疑惑的看着他。 “酒还喝吗?” 我愣了一下,摇头道:“已经没有酒了。” “我这儿还有。” 他变戏法般又拿出两坛酒,和之前的酒坛是一样的。 但我已经萌生去意,就算他拿出再多的酒,我也不会再停留了,我说道:“酒可以喝,不过要等到下一次,下一次有机会了,我们再把酒言欢。” “好,那可是你说的,要是下次你再食言,我可不放过你。” 我笑了一声,扬了扬手,牵着老马离开了破庙。 夜里很冷,雨水更冷,我和老马就这样行走在天地间。 我们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随便找了个方向,就一直往前走。 直到我们累了以后,才找到一个山洞,住了进去。 时间往复,我们一直走在这片世界。 这个世界似乎非常大,我们走了二十年,三十年也依旧没有走完,有一年我是带着老马回过老家的,但是那里已经物是人非,我的房子被卖掉了,唐寒也不在家里,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们在离开古城的时候,老马终于撑不住了,倒在路上,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至此,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走在这世界上。 天涯与海角,我都去过。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看到了海,我坐在海边,海浪涌动,我看不到自己的面貌,但伸出双手,已经是非常的苍老,甚至有了老人斑。 我终于老了。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八十年。 加上我本来的年岁,我已经一百多岁,但我现在看起来,只有六十岁左右的样子。 六十岁算是一个老者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强壮,走几步路就会感觉累,所以我赶路的速度会非常慢。 我决定在这海岸小镇度过我的余生,我不想再走了。 我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也就没有必要再去用自己的余生去折腾,反正是要死的,倒不如在这海岸小城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我也不是不能自己养活自己。 我还有出色的木工技术,所以并不会害怕会自己饿死自己。 我在小镇生活下来,依靠自己的木工,并且还收了一个小徒弟,年纪不大,但是很机灵,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唐寒。 离家这么久,和唐寒也有三十年未见,我终于开始想他。 只是……怕是这一生也不可能再见面了。 岁月如沙,留不在掌心。 眨眼间,我在小镇已经度过了十多年,我没法再干活,曾经的小徒弟长大成人,接替了我的活,而我则是颐养天年。 只不过,这种舒适生活并没有过多久。 小徒弟是孤儿,从小跟着我的,后来长大了,也就把我当做家人,我把手艺教给他,把木工店也交给了他,自然由他负责赡养我。 可是,随着他娶了一个妻子,一切都变了。 开始两年还好,后面的几年,他妻子对我非常恶劣,而他最开始的机灵劲已经没有了,变得非常老实,非常惧怕老婆。 终究我被赶出了自己的家,来到了小镇的破庙里面。 似乎,每一个小镇都有这样一个破庙。 夜晚,我躺在杂草上,静数着以前消失的岁月,回忆着这一生。 我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时间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有一天,我觉得我要死了。 外面下着雨,这一天很冷,破庙里面来了一个人,他拿着两坛酒,以及两只烧鸡,两条烤鱼,走了进来,坐在我旁边。 “这次可是有鱼有肉的,你总不能再拒绝陪我喝酒了吧。” 他笑着说道,把烧鸡和烤鱼放下,独自把封泥给拍开,酒坛送到我面前来。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仿佛恢复了精力,就像是回光返照。 我坐起来,看到他的样子,模糊的记忆里回到三十多年前,他在那破庙里请我喝酒,我喝了一坛之后就离开了。 他说下次见面,我一定要陪他好好喝酒。 没想到我们真的再见面了。 而且他还是那副样子,三十多岁,看起来没有任何苍老迹象,就像我以前一样,岁月没有在身上留下痕迹。 “你还是找来了。” 我抓起酒坛就开始喝酒,一口酒下肚,撕了一块烧鸡,大口大口的喝着。 这酒和上次的不一样,我喝得出来,这是上好的花雕,香醇容易入喉,大口吃肉的时候最适合大口喝着花雕。 “哈哈,我找了你这么久,寻遍天涯海角,总算是找到你了,幸好你还没有走,你可不能走,你欠我的一次酒还没有还清呢。” 他笑着说,跟我碰了碰酒坛,大口大口的喝着。 我自然没把他的话当真,只是默默的喝着酒。 这时他又说道:“听说你被赶出来了?” 我说道:“无所谓了,既然已经生过了,死又何方,生老病死,不就是人生常态么?” 那人竖着大拇指,对我说道:“不错,看得开。” 我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说道:“跟你喝了两次酒,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余飞。”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烂的笑着。 我一愣,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不过我想不起来了。 我去过太多地方,也见过太多的人,活了一百多年,哪里还记得一些小时候。 我说:“我叫唐尧。” “幸会。” 余飞伸出他的手,和我握了握。 他继续说:“曾经我也和你一样,流浪过天涯,经历过生死,看淡过人间。” 我惊奇的看着他,这个人知道我很多东西。 我问道:“你今天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不相信他只是为了找我喝酒。 他笑道:“帮你渡劫。” “渡劫?” 我奇怪的说道:“我有什么劫?我并不认为我现在有劫,哪怕我会死掉,哪怕我再也起不来,我也不会认为我有劫难,这些本身就是人生要经历的事情。” 余飞却不反驳我,而是说道:“你认为什么才是劫?” 这话让我一愣。 什么才是劫? 以前我觉得,生死就是劫难,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是如此。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 余飞就说道:“所谓劫,就是人们过不去的坎,就是人们没办法度过去的一件事情,所以才会叫做劫。” 他这么一说,我仔细一想,觉得好像是这么还是。 劫,切实是没法过去。 若能过去,那便不是劫,而是难。 余飞的一番话,令我恍然大悟。 难道我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吗? 我看向余飞:“我现在,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并不想继续活着,我觉得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所以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当一个人萌生了死志,那么他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不管是什么都不会在乎。 死亡,是解决事情的最好办法。 所以这世上才有那么多人想要以自杀去解决一些事情。 然而余飞却摇头说道:“不,死亡并不能解决一切事情。” 我疑惑道:“那怎么才能解决。” 他说:“你相信我吗?” 我犹豫片刻,点点头:“相信。”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相信的呢?这世上再差的结果,还有比得上死亡吗? 他说:“既然相信我,那就继续喝酒,继续吃肉,等到把这些东西都吃完了,把酒喝完了,有些事情也就该说了,我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帮你。” 听了他这话,我没有再多问其他的事情,而是开始喝酒。 和余飞一起喝酒,确实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他总是开怀大笑,导致我的心情也会变得非常好,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他开始说他以前的事情,他所说的那些事情,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别人说过,但仔细想,也想不起来。 再加上喝了酒,也不会去多想。 就这样,我和他喝了很多酒,终于把那烧鸡和烤鱼吃完了,我们一起放下酒坛,我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我依旧没有忘记他来的目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问道。 余飞点点头,然后说道:“你过不去的坎,就是生死。” 我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你所悟的道是生死之道,这是所有大道之中,最难领悟的道,因为你想要入道,就必须要经历这生死,可人一旦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这是你最大的难关。” 余飞说道。 我摇头道:“不,生死对我来说,很简单。” 然而余飞也摇头:“不,你错了,若没有我的帮忙,你死不了。” “什么? 我话音未落,余飞的手掌已经落在我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