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天光像是灼热的锥子,刺目到了极点,刹那便晃成了一片漆黑。 萧望的脑子里平白无故扎入了许多把刀子,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越来越嘈杂的脚步声音,有哭闹声音,奔走声音,从空中楼阁底下一路传来,最后他的脑海里越来越乱,越来越乱。 小殿下一直坐在萧望的床榻对面。 从屋门打开开始,他便自始至终没有转过身,而是将脊背挺直,希望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为萧望遮下一点阳光。 他看到刺目的光芒照在萧望的脸上。 那张几日没有见光的脸庞,苍老的程度,出乎了自己的想象。 然后老人像是一截朽木,坐在床榻上。 白发人送黑发人。 易潇伸出衣袖,替他擦干净面颊的枯泪,缓缓站了起来。 空中楼阁的屋门推开,又合上。 里面走出了一袭莲衣。 兰陵城里死一般的极静。 此刻却无比的暗流汹涌。 天阙仙楼所有的成员,全都开始了行动,这场婚宴所有到场的权贵,无条件的交出了自己手上全部的力量。 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流动在兰陵城每一个人的血液里,此刻开始升温,逐渐向着沸腾靠拢。 世上许多事物,若是到了极致,便会变得十分恐怖。 愤怒到了极致,便会变成沉默而无声。 易潇就没有说一句话。 他从空中楼阁跳下,选了一条最短的路径。 那条路通向天阙仙楼的牢狱。 从他落下空中楼阁开始,身上的杀气便愈发凝实,几乎要迸发出来。 从皇都,到牢狱。 一共有七十二条曲折窄道可走。 但只有一条直线。 于是那道莲衣落地之后便开始奔跑,越跑越快,最后一路飘起,杀气腾腾,直接顺着那条直线,踩踏砖瓦,气势轰鸣。 七十二条窄道,几乎都有人在行走。 这些人披着漆黑的麻袍,走起路来悄然无声,此刻盛大阳光照耀,小巷子内依旧是一片漆黑,他们便像是黑夜的影子,粘附在巷子的阴翳之中。 天阙的仙楼,大部分的成员,此刻都收到了紧急的召令,全都赶向牢狱。 接着他们听到了头顶似乎有人急速掠动的声音。 接着落在了最后的小巷窄口。 天阙仙楼十八层的大罪牢狱,便隐在这条小巷之中。 那是一件比他们身上黑色麻袍还要漆黑许多的莲衣,粘稠如墨,而这件莲衣的主人,身上的杀气,此刻翻涌起来,比七十二条窄巷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浓烈得多。 一片死寂。 易潇说道:“如果天阙只有十八层,那么我应该坐在第十九层。” 没有人回答。 但是易潇说的很对。 单凭“小殿下”这个位子,他便有足够的资格坐在第十九层。 “所以我要先进。” 他平静说道:“而且在我出来之前,一个人也不许进。” 有些黑袍里的面容不可察觉的抬起,彼此交换目光,最终归于平寂。 仙楼里的命令,是第一时间赶到牢狱。 而仙楼里的成员,只考虑服从命令,而不考虑其他任何因素。 若是命令没有变动,那么便要尊重。 于是便有第一道黑色麻袍身影,默不作声的缓慢前进了一步,接着便看到小巷子内有一道红线闪过, 那道黑色麻袍痛苦地捂住喉咙,一道狭长而细绵而血口从喉咙处裂开,强烈到了实质性的杀意,瞬息笼罩了整个七十二窄巷。 森森地狱。 小殿下站在窄巷口。 大成的杀戮剑域,再加上大成的大势至域意,两道至强级域意轰然降临,天阙里的黑袍人有些已经承受不住这种恐怖的威压,膝盖关节处迸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 “我没有时间去跟你们算这笔破账,去把你们背后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揪出来。” “我只要确保一件事情,在我待会见到拖雷的时候,他必须要是活着的。如果他在我见到他之前死了,那么你们都要陪葬,一个也活不了。” 窄巷口的两道域意仍然没有停止。 易潇平静走入牢狱。 牢狱两端点起的狱火幽然。 他听到了嘶哑的戾鸣,来自于某只巨大的飞行妖兽。 然后他缓缓转头,看到了那只被折断腿骨,还有被折断双翼的雪骨鹰,怏怏跌坐在地,巨大的枷锁穿透妖兽的骨架,将它牢牢锁在地牢里。 押送这只妖兽,还有拖雷的那些黑袍人,已经不知去向。 与妖兽嘶哑戾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拖雷的痛喝声音。 拖雷的半边身子被符箓炸穿,看样子极为凄凉,儒道的浩然正气不断穿梭在伤口处,看得出来萧布衣在那道符箓上宣泄了多大的怒气。 而他的肩胛骨被铁链打穿,整个人被高高吊起,只有脚尖可以勉强着底,无时无刻不被剧痛撕裂着肌肤。 易潇平静走上前。 他抬起头,望着拖雷这张毁去容貌的面颊,后者因为承受的痛苦太过剧烈,甚至没有注意到,牢狱里多了一个人,甚至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小殿下漠然的想,这是何等的大火,能够将一位妖族九品高手的小金刚体魄烧成灰烬,乃至于毁容。 他忽然蹙了蹙眉。 耳旁的雪骨鹰戾叫声音戛然而止,那只巨大的雪骨鹰,半边身子忽然炸开,因为两只大翼都被折断的缘故,从兰陵城皇都拖行到牢狱,身上的血水都已经流得干净,此刻并没有太多的血污溅出。 易潇一只手对准它攥掌。 下一刹那,无边的杀气灌入了它的尖喙当中,一路穿肠剖腹,让它“安静”下来。 小殿下静静注视着拖雷。 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 而短暂的几个呼吸之后,小殿下缓缓闭眼,再度睁眼。 瞳孔里多了一份颜色。 是璀璨的莲花。 每一道天相,随着天相修行者的进境,都有着所谓的“常驻”境界。 易潇的株莲和龙蛇两道天相,都常驻在了第三层的境界。 株莲相第三层,三尺莲海。 易潇脚底下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金色涟漪。 无形的波动在莲池内鼓荡。 株莲相开始拔境。 第四层,盗天池。 一缕又一缕的仙气开始飞溢,几乎犹如实质。 当初在南海与叶十三紫府对弈之时,小殿下曾将株莲拔高到第五境界,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御魂能力。 而此刻,株莲相已经快要抵达了第五层,仅差一步之遥。 接着破境。 破境之后,那朵莲花便在莲池之中肆无忌惮的开放,是那种真正盛大的绽放,不断迸发出刺目绝伦的光芒,丝毫不加以掩饰,照耀整座牢狱,以至于让痛苦之中的拖雷,都觉察到了这种磅礴的气息。 拖雷有些骇然地望向一袭黑袍莲衣的小殿下。 易潇身上的气息还在外溢。 第五境之后,还在拔高。 苏大丹圣曾经告诫过易潇,不要尝试第五境之后的天相。 这是世间最大的禁忌。 若是能将天相修行到常驻在第五境的地步,便足以成为这世上最恐怖的修行者。 譬如......李长歌。 可若是踏破那一步,便有可能会遭遇到无人可以预知的不祥。 易潇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底的金色涟漪像是被人投了一粒石子。 金色涟漪一下凝固。 接着倒流。 那朵本来盛大开放的金色莲花,花苞缓慢旋转着,收敛着花瓣,同时收敛了所有的气息,不再是之前那般圣洁又磅礴的璀璨。 像是光明之中一闪而逝的黑暗。 莲池里的纯白仙气弥漫,池水之中,如滴入了一滴墨汁。 一下将池水都染黑。 这滴墨汁染到了莲花花.芯,将让缓慢收敛的莲花,有了再度盛放的意味。 黎明倒流。 回到永夜。 一朵漆黑的莲花缓慢绽放。 牢狱里的幽火尽数熄灭。 黑暗之中,小殿下的瞳孔,乃是永夜所在。 他望着拖雷,缓缓伸出一只手,压在了拖雷的肩头。 铁链哗啦哗啦碰撞,拖雷痛苦而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不堪重负传来,易潇的手掌无情压住,硬生生拽着他的肩头,压着铁链,让他脚掌落在了地上。 继续下压。 直到拖雷跪在地上,他的肩胛骨一片模糊,铁链崩到了最直,随时有可能崩断。 巨大的痛苦,已经让这个妖族的大棋公精神崩溃,无法言语。 只是这种痛苦,与他接下来需要面对的痛苦比起来......只不过是区区的开胃小菜。 “株莲相第六层......” 小殿下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感情。 他木然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拖雷,一只手掌缓缓压在他的天灵盖上,刹那之间,无穷无尽的漆黑元气奔赴掌心,灌输而下。 拖雷的灵魂受到了无与伦比的重创。 像是一柄重锤,跨越了**,直接抡砸在了灵魂上。 几乎快要魂飞魄散。 易潇的瞳孔里,那朵黑莲缓慢旋转,他看到了一丝火光。 是鹿珈镇的大火。 是拖雷所看到的......鹿珈镇里的一切。 大婚的现场,所有人都看到了大殿下的那颗头颅,只是已经被火风吹得毁容,无法辨别真容。 所以小殿下需要知道真相。 而这朵黑莲里的火光......就是真相。 (月票,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