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三年,李镶也终于不是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皇帝了,开了年已经有十五,身量渐长,也有了少年人的锐气。 午门献俘,李镶的表现虽然不出众,但也规规矩矩,没出差错。只有杜太师和一干清流咬牙切齿,谁叫立于皇帝身后的摄政王夫妇气势太盛呢?可除了腹诽几句,他们也无可奈何。毕竟摄政王除了一个“王妃干政”,还真没僭越什么。 等到仪式结束,将俘虏押送天牢,接手的禁军又为难了。 那个扶桑女王怎么办?也关到牢里吗?可如果和别的俘虏一般对待,是不是把她这身盛装给卸了? “这个啊,送到摄政王府去。”言凤卿随口答了一句。 “啊?”凌子霄傻眼。 “啊什么啊。”言凤卿白了他一眼,哼道,“好歹是个女王,这么贵重的战利品,不送给摄政王谁消受得起,难道送进宫里?皇帝年纪还小了点。” 凌子霄闻言,直接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到了极点,只想说最消受不起的就是摄政王了好吗?您这是生怕王妃不揍你是吧? “听说过两天你就要成亲了,怎么脸皮还恁薄。”言凤卿留下一句话,施施然地走了。 “将军,这?”士卒为难地问道。 “去去,送摄政王府去。”凌子霄没好气地挥挥手。 “真送?”那士卒也目瞪口呆。 “就说是言将军送给王爷的战、利、品!”凌子霄咬牙切齿道,“记住,一定要说清楚是言将军送的!” “是。”那士卒顿时心领神会。 凌子霄挠了挠头,随即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反正就算王妃恼怒了,也是去找言凤卿,不管他的事。话说回来就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明明每次招惹王妃都被折腾得惨兮兮的,怎么就还愈挫愈勇呢? 而御书房里,李镶盯着杜太师一开一合的嘴唇,昏昏欲睡。 近年来,李暄放给他的权利多了不少,至少在民政上,只要不是错得太离谱,李暄也不太驳回他的命令,当然,有杜太师在后面辅佐,普通的政事也不至于错到哪里去。甚至杜太师在朝中安插了几个人李暄也没在意。 然而,李镶却觉得疲惫不堪。他原本就资质一般,自幼又缺乏教养,继位后填鸭式的读书也是个极大的负担,面对太师、太傅们殷殷期待的面孔又不忍说什么。只是,明明见到皇叔祖随手就能处理的小事,在自己看来就如此千头万绪,也不禁沮丧。 “陛下,摄政王求见。”门外内侍的声音打断了杜太师的话。 “快请。”李镶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的,赶紧说道。 杜太师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告辞的意思,反而等在一边。 “陛下。”李暄冷着脸走进来,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杜太师,只把手里的折子往御案上一放,淡淡地道,“这是吏部和兵部拟定的海军将士封赏,陛下看看,若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就尽快颁布旨意,也让这些远征三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安心。” 李镶接过折子,迅速浏览了一遍,忽的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地道:“陆臻,朕记得他是三年前恩科的探花郎?” “陛下好记性。”李暄点头,“陆臻通晓扶桑语,随同言凤卿远征,虽为文职,却一直身在前线。” “真是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李镶依稀还记得当年梅花节上战倒了满城学子的少年探花,欣然点点头,又继续往下看,没看到有什么问题,干脆直接合上了奏折,“就按这个办吧。” “多谢陛下。”李暄道。 “那个……皇叔祖。”李镶叫了一声。 “嗯?”李暄一挑眉。这皇帝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会儿叫皇叔祖,下面说的必定就是私事。 “好些日子没见小昭姑姑进宫玩了。”李镶偷瞄了脸色发黑的杜太师一眼,笑得尴尬。 “陛下不怕她再烧了长春宫或者揪光了御花园的仙鹤毛,或者把荷心湖的锦鲤烤了吃……明日让她娘带进宫来陪陛下玩。“李暄慢吞吞地道。 “好……” “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闲带孩子!”李镶才说出一个字,就被杜太师打断了话头。 “呃……”李镶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太师说的是,陛下尽快拟旨吧,别寒了将士的心。”李暄轻轻一笑,转身出去了。 杜太师在后面吹胡子瞪眼睛。 李镶默默地叹了口气。说真的,他其实很羡慕皇叔祖家的小女孩儿,他从小就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就成了兄长们争位的牺牲品,何曾有过如此恣意飞扬的痛快。 就算看着那女孩儿一路祸害御花园,也是开心的。 “陛下,老臣以为,这封赏不是儿戏,还得细细斟酌为好。”杜太师又道。 “这好好的,还有什么问题?”李镶楞了一下。 “陛下,言凤卿此人……桀骜不驯,此番又立下大功,还需压一压,以免他居功自傲。”杜太师摸着胡须道。 “可有功不赏,未免寒了将士之心。”李镶犹豫道。 “言凤卿连摄政王都不放在眼里,随意顶撞,切不可再让他得意忘形。”杜太师道。 李镶闻言,倒是心念一动,太师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 李暄除了御书房,快走了几步,就看见廊下的秦绾。 早春初寒,秦绾一袭银白色云缎锦衣,外面罩着一件灰绒斗篷,看起来高贵典雅,身边只跟着秦姝。 她身边的人,执剑和荆蓝成婚后就不再贴身服侍,而是转到了外围办差,蝶衣自从李昭出生就不假手于人,连秦绾都要退几步。去年李少游为侄儿求娶夏莲,她也给了一份丰厚的嫁妆送了夏莲出,提了两个新培养的小丫头上来。 不过,日常跟着她的,也就秦姝和喻明秋两个了。 “这么快?”秦绾笑着迎上来。 “多半是要压一压。”李暄一声嗤笑。 “谁让你偏要挑杜太师在的时候去。”秦绾白了他一眼。 “横竖是太师的锅,本王不背。”李暄悠然道,“何况,凤卿那脾气,压一压不是坏事。” “都是你算计的。”秦绾道。 走出宫门,就见喻明秋抱着渊剑靠在宫墙上,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忙了一夜才赶回京城,叫你别来了。”秦绾不禁说道。 “没事,回去再睡。”喻明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对了,刚刚把那几个家伙送进奉天府的时候,龚大人要我转告王妃,说三年卖身契期满了。” “哦。”秦绾楞了一下才想起来,确实,当初龚岚和她说好了只效力三年的。 可是,这三年来,龚岚明着是京城令,暗地里管着整个户部的账目,荀嘉义之后新提上来的尚书是个老学究,只会之乎者也,就是个幌子。原本李暄已经打算好了,等下个月春闱结束就把人调进户部去。 “我跟他谈。”秦绾揉了揉眉心。 “别强求了。”李暄叹了口气。 “放心吧,至少可以骗他再签三年。”秦绾凉凉地说道。 “被你看上也是倒八辈子霉了。”李暄失笑。 “哪有,分明是上辈子积福了。”秦绾反驳。 几人慢慢走回摄政王府,一进门就被一团红色扑了个正着:“娘亲~~~” “小丫头,是不是又淘气了?”秦绾笑着拍拍她的小屁股。 “才没有,沈叔带我看舅舅呢。”李昭笑眯眯地答道。 “绾姐姐。”陆臻跟了出来,亲昵地叫了一声,又看了李暄一眼,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姐夫”。 “晒黑了不少,倒是精干了。”秦绾满意地点点头。 “那当然,扶桑那个地方就是个大岛,可落后了,稻米蔬果都少,每天都是鱼鱼鱼……快腥死了!”陆臻苦着脸抱怨道,“总之,最起码几年里我再也不想吃鱼!” “怪不得王妃昨日还特地看了家宴的菜单,把鱼都删掉了呢。”秦姝恍然大悟。 “就知道姐姐最好了。”陆臻讨好道。 “得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收拾一下上柳家去,礼物都替你准备好了。”秦绾点点他的脑门。 “哦。”陆臻抓了抓头发,听话地应下了。 三年前,他和柳湘君的婚事原本还没定下,陆熔和陆烟都觉着,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有意等战后才提亲。倒是柳长丰说了一句柳家既然决意嫁女就不会反悔,于是就在陆臻在扶桑的时候,三书六礼已经走完了一半,就等着陆臻回来下聘迎亲了。 “柳二小姐是个好姑娘,成了亲就好好过日子,是个大人了。”李暄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陆臻挥挥手,又拿着一枚精致的摇铃去逗李昭。 小女孩儿也不怕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的舅舅,倒好得像是玩伴似的。 “对了,我听人说,小昭是羲和女神转世什么的,怎么回事?”陆臻好奇地问道。 按理说,秦绾夫妻俩是不会搞这种传说加在女儿身上的。 “还不是那个二货!”秦绾提起来就咬牙切齿,又狠狠地瞪了李暄一眼。 “那是大舅子送的贺礼,当然要物尽其用。”李暄很委屈。 陆臻眨巴着眼睛准备听八卦。 “小郡主出生那天,公子派人送了几大车的礼物过来,因为太过惊悚,边境那边如临大敌,最后还是朔夜将军亲自率军押送回来的。”秦姝笑道。 “什么礼物这么兴师动众?”陆臻莫名其妙。何况,能装上几大车的,也不应该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才对。 “西秦民间第一巧匠鸿雁师傅亲手做的烟花。”秦姝很认真地比了比手指,补充道,“一万个。” “多少?”陆臻瞠目结舌。 巧匠鸿雁他听说过,民间制作烟花的高人,他制作的烟花价格奇高,有些早一年就要预定,还有价无市,一万个……这是几年的存货了吧?这还不是银子的问题。话说回来,一万个就算是烟花,爆炸起来也够平了半座城市的,也难怪东华军如临大敌了。 “一万个呀。”秦姝捧着脸,陶醉道,“不亏是第一巧手,实在太漂亮了,王府的下人们一起动手,足足放了一个晚上呢。” “于是黑夜变成白昼?”陆臻扶额。 “其实京城的百姓都明白的,只是流言这种东西,越传越离谱,等到了千里之外,早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了。 “听说当年公子对鸿雁师傅全家有救命之恩,所以赶了半年,日以继夜才完成这一万个烟花。”秦姝道。 陆臻叹了口气。 好吧,这么二缺的事确实只有唐少陵才做得出来。不过,叫人放了一整晚的烟花,一向淡定的李暄是不是也难得二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