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衡神色不改,淡然地撩起长袍跪在阴冷潮湿的石板地上。 他虽是跪着,可后背却挺拔如青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印着淡淡的阴影遮掩他眼底暗涌的情绪。 崔博元见崔衡乖乖跪下,心中的怒火稍有缓解,但他瞧着崔衡的眼神还是阴冷的。 冷冷的眼神中带着恨,带着失望,带着……恼意和一点点的爱。 “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崔衡淡声道,“请父亲明示。” 瞧着他这幅淡然的样子,崔博元心中的怒火又添了一重,但他也明白现在的崔衡不再是小时候任他搓扁揉圆的小孩子了。 他压着火气问,“你和柳家姑娘是不是生出了不该有的男女之情?” 崔衡顿了几秒,随即答道,“没有。” 崔博元闻言狐疑地瞧了他几眼,见他表情不似作假后收回视线,道,“没有最好。” “如今你也大了,男女有别的话不用我教你吧?” “如今你还未娶妻,若弄出些丑事出来,哪家的好闺女肯嫁你?” “莫要以为你生得不错,又博了点名气就能飘到天上去了,若没有侯府给你做梯子,你再好也顶天混个碌碌无为的九品小官!” 崔衡少时会对父亲的话不服气,他并不认为他没了侯府他会是一无是处的人,可如今这些话落入他耳中,他早已不在意了。 “瞧瞧你的模样!人情世故是半点不通!上次靖王来府,你是半点面子也不给他!你是读书读傻了不成?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可……真的不在乎吗? 笼着白纱罩的烛火幽幽的落在他清隽的侧颜上,暖橘色的烛光越发衬得他眉目深邃,只是那下垂的眼角和紧抿的唇中隐隐透着几分悲与碎。 崔博元大骂了他一通,而后步入正题,“你的年纪也到了,你未来妻子的人选我已替你选好了”。” “常隆谢氏,世袭荣华,门第高雅,他们的嫡女最适合做你的妻子。” 崔衡听到这儿,一直淡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抬眸道,“我不娶。” “你说什么?”崔博元瞬时气上心头,“这么好的婚事你不要,你是想气死我吗!?” “好婚事?”崔衡冷笑一声,“究竟是婚事还是生意?既然父亲这么认可谢氏,不如父亲自己娶了谢氏女做续弦,岂不美哉?” 崔博元拿起桌上的砚台就狠狠朝他砸了过去,怒道,“你嘴里说的什么混账话?” “生意怎么了?你以为婚姻是什么?情情爱爱,风花雪月?!我告诉你,婚姻它就是一宗生意,一宗两族联合的生意!” “这门亲你不娶也得娶!由不得你做主!” 砚台闷声砸中他的额头,随即顺着他的衣袍滚落在地,而他原本白皙的额角赫然多了一个血窟窿,殷红的血向下蔓延蕴湿他的乌眉,划过眼皮在眼下拉下两条长长的红线。 白与红与黑三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潋滟颓美的画,画中的青年如同坠入地狱的谪仙,他抬起被鲜血染红的眼,语气不变,“不娶。” “好好好!我看你是昏了头!来人!请家法!” 一根通体朱红碗口粗的家法棍被下人们端举着带了进来,崔博元怒斥道,“打!给我狠狠的打!” 小厮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对着崔衡服身行礼,随即便站在他的身后抄起木棍打在他的后背…… 崔衡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咬着牙受下。 一室寂静,唯有棍棒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他自始至终都紧咬着牙不发一言,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一般。 月白色的长衫很快蕴着鲜红的血印,但侯爷没喊停,小厮们也不敢贸然停下动作,只得继续闷头打。 崔博元似乎是不满听不见崔衡的叫喊声,怒道,“都没吃饭吗?!这么小的力气?给我狠狠地打!” 小厮又连打了数下,而后道,“侯爷,已经打了三十杖了,还要继续吗?” 崔博元闻言看向跪在地上的崔衡,他的腰依旧直挺着不肯弯下,乌发丛生的鬓角笼着一层薄汗,他问,“娶吗?” 崔衡神色不改,“不娶。” 崔博元怒极,“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继续!再打三十!我倒要看看他的嘴有多硬!” 又三十杖下去,如死水一般寂静的房间中只能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捶打声。 崔衡的后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小厮们都有点不忍直视,可他们的动作但凡轻一点,必会招来侯爷的训斥。 这哪里是父子,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侯爷,三十杖已经打完了。” 还不待崔博元问,崔衡先开口说话了,他衣衫带血,满头是汗,“我不娶。” 他说着,嘴角扯出一抹笑,“你今儿要么将我就此打死,看看你那谢氏贵女愿不愿意同我配阴婚。” “你!”崔博元一手捂着心脏,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孽障!” “真是家门不幸,出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崔博元虽恼恨于他,但也真不能将他打死了。 “滚!”他怒吼一声,大手一挥,桌案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你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崔衡闻言,缓缓从地上站起,可到底受伤太重,哪怕是他也有几分撑不住了。 蓝基连忙跑上前扶住崔衡,受过家法的他面色比纸还要白,黝黑的眸子黑沉沉的,眼底是一片死寂,他晃了两步,道,“儿子告退!” 回答他的只有崔博元的一声怒吼,“滚!” 蓝基小心翼翼地扶着崔衡离开宁佑堂,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劝道,“世子,你何必每次都和侯爷较劲?和他服个软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崔衡冷冷地瞧了他一眼,蓝基瞬时闭上嘴,不再多言。 当天夜里,崔衡就因伤口感染发起高热,璟园的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丫鬟们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直到天明时,情况方有好转。 “什么?”柳婵真惊道,“表哥病了?” 老太太和房嬷嬷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由老太太开口道,“昨儿不知那家伙又发什么疯,竟对衡儿用起家法,直打得衡儿下不了床!” 柳婵真的心颤了一下,她上一世就耳闻侯爷和世子的关系僵硬,却没想到父子关系竟然这般紧张…… 崔衡都入朝为官了,竟还被江宁候打成这样,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捏了捏绢帕,问,“奶奶,表哥平日里对我多有照顾,我……我可以去看看表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