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瞬间,我觉得久久地活着反是一种折磨。 譬如今时今日的我!我竟不知该如何疏解自己如海水般愁苦的情绪。 从前我每每遇到烦恼,只需疯狂地往胃里塞满食物。而今,我时常几日几日地戒掉饭食。 我做杀手时最擅长灌他人酒,我看着他们乐呵呵地饮下那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后瘫软成一滩烂泥任人宰割,便是深深地嫌弃与鄙视。 于是,我对酒向来是排斥的。在我看来,能麻痹人灵魂的皆非好物。 然,今夜,我却喝得酩酊大醉。 早在我饮下了第一杯酒,便已是昏昏欲睡。我却强撑着体力与那些宫人们唱着、闹着、哭着…… 院子里的烛火燃了整整一夜,我的泪水也流了整整一夜。 是谁劝我“勿忘过往”来着?若是没有过往的负荷,谁又愿意活得这般沉重? 醉意阑珊处,有人凑近说了句:“兰心本不该死的……” 是那个唯一主动提起兰心的宫人六子。 我的神智瞬时惊醒了大半,“你知道些什么?” 许是酒后胆壮,六子红着眼眶说出了自己埋藏了已久的心事:“我与兰心已对食多年,她原是喜欢我的。那罗良却有意勾引她,不,是一半勾引一半威胁!兰心在不可抗的压力下才从了他!兰心是被他所害!” “你还知道些什么?” 也许最开始,兰心确是迫于罗侍卫的淫威才从了他,尔后他们之间的缠绵是否有真爱的成分,谁又能说得清呢? 我更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出卖了他们? “将兰心拖下深渊的人是罗良,将兰心推向死亡的亦是罗良!”六子愤恨地说,“是他经不住严刑拷打主动供出了兰心,他可真是个骨头缝里都流脓的烂人!” 我沉思着,“陛下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对他逼供……” “我有一个同乡亦在宫中当差,他目睹了对罗良的审讯,据他所说陛下原本审得是他与前方将士勾结之事,他却主动供出了兰心。” 晨曦的第一缕光映入院中,我望着渐入酣睡的六子,心中疑惑一点点扩散。 人世间有太多真相是永远见不得光的。若是执意要将其暴露于阳光之下,便不得不承受住一切难以承受的后果。 然,既然撕开了一道缝隙,我便由不得自己逃避,不得不……继续探下去。 斯人已逝,我须得为她肃清生前委屈,方能心安地将其留在记忆中久久缅怀。 明察暗访了数日,依然是没有一丝进展。 是日,久已不见的苏言尘来到我院中。我望着他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恍然。 我们俩竟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你瘦了!” 继而相视一笑。 是啊,他瘦了,我亦瘦了。我已一连几日吃不下饭食,而他,定是忙于国事,和他最新收获的那份爱情。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绡儿近日在打探之事,想必是毫无头绪吧?” 我一愣怔,嗫嚅着:“原来陛下早已知道。” 他朗声笑了起来,“这宫内能瞒得过孤的事至今尚未发生,孤亦绝不容许其发生!” 看着他的笑颜,我的心情瞬间明媚了不少。 “陛下知道一切,可愿意为我指点一二?” 他放下茶盏认真望了我一眼,“绡儿可做好了承受真相的准备?” 我的心一沉,巨大的不安汹涌而上,直达喉咙。 一口茶水下肚,我的嗓子依旧灼热得难受。 他看着我的反应,柔声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不,”我沙哑着嗓音,坚定地说,“我定要知道,请陛下告知!” 他抚了抚我的手,用最平静的语气讲出了最不可思议的话:“罗良通敌叛国,当受凌迟!兰心在罗良的胁迫下意图利用你、策反你,其心可诛!他们必有一死,孤对他们的处罚已属宽容。” 短短数字如平地惊雷,咚的一声,在我耳边炸开了。 原来那“祸乱宫闱之罪”仅是处死他们的一个“幌子”?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陛下说什么?” “他们皆是潜在你身边的敌方细作,他们的目的是:要么毁了你,要么策反你!” 我依然无法相信,“怎么会?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与荔费之间来往的每一封书信皆被他们拿去拓印了备份,只为保留你‘通敌叛国’的‘罪证’。若你不肯归化他们,终有一日,这便是你的索命符。” 我被莫名气笑了,“他们想要我通哪个国?” “邺蜀,”苏言尘望着我,默了一瞬,“你与荔费曾是邺蜀人。你身上有邺蜀人的图腾印记。” “如此更是无稽之谈了!” 他兀自扯开我肩头处的衣衫,于是,在另一面铜镜里,我头一次发现自己身体上竟印着一只蝶形图案,它位于后肩距离脖颈约莫两寸处。 那只蝶正展着彩色的羽翼,好似要穿过镜子飞扑过来,戏谑我此刻的震惊与不安:瞧,这便是你所要的真相,惊不惊喜? “所有邺蜀人,无论男女皆有这样的印记!” 我彻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