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言尘的亲身陪伴下,我又陆续见过林阁主几次。 她对我是真心喜欢,除了依然不愿回答那三个问题,她愿意给我讲许许多多的新鲜玩意儿。 聊起她的生意,她总是无奈地摇头,“不义之财碰不得啊,我这双手终是沾上了太多邪恶。” 对于她的这番说辞,我一万分地不赞成,“林阁主此话差异!你帮他人解了燃眉之急,也只是收走一段回忆罢了。人的回忆何其之多,只要活着,便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回忆!说起来,他们可是半点也不吃亏呢!” “我初创灵之阁时曾有着同你一样的想法。”她沉吟道,“有很多东西你拥有时并不在意,待失去了却恍然:你竟已失去了大半的所有。” “譬如记忆?你可知这些天我总盼着有人能收走我所有的记忆,我愿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 “不可!”她失声喊道。 隔着垂纱,我隐隐看到了她惊慌失措的神色。 “阁主不愿做我的生意我是知道的,阁主无需紧张,我不会仗着你喜欢我,便逼迫你做不情愿之事。” 她渐渐松弛了下来,重新回到座位,“你可知我无时无刻不在羡慕你?你有往事可忆,亦有来日可追。不像我,既无来处,亦无归处!” “既无来处,亦无归处”,这样的话我好似在哪儿听过? “听我一劝:活好当下,勿忘过往。” 我重复着“活好当下,勿忘过往”缓缓起身,“陛下已等太久,我得速回了!” 临出门时我回过头来,“阁主才是招人羡慕呢,你有无穷的能量,可解世人百愁。我每次同你聊完天,情绪总会抒解不少。” 她幽幽叹息,“我能解世人之愁,却独独解不了我自己的愁。” 我望着她那副好看的眉眼,恍然感觉她的愁怨如山般沉重。 在返程的路上,苏言尘望着我欲言又止。 “陛下有话说?” “那位林阁主有些古怪。” “怎么?” “她应是爱上孤了!” 可怜我刚喝下一口茶水尚堵在喉咙里……我捂住胸口咳了好一阵子。 我们很有默契地垂下双眸,不再言语。 我与苏言尘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是以日渐疏远,再难回到从前相处时的轻松。 许是近来国事愈发繁重,苏言尘的面孔疲惫成了枯黄色,他的两只眼窝深深凹陷,一下子苍老了百岁的感觉。 许是察觉到我在注视他,他抬眸回望我,“绡儿?” 我脸一囧,“发呆,我只是在发呆。” “……” 再次抬眸,竟见他的手正悬在空中,距离我仅一寸之隔。 我们皆是一默,继而相视一笑。他有多久不曾抚触过我的发梢?我又有多久不曾对他真诚地笑? “从前我对你是严厉了些,日后你许是会体会到我的苦心和无奈。” “哦。”我淡淡答。 “有一件事我骗了你,关于我的年岁……”他欲言又止,将眼神投向一旁。 年岁这个话题过于沉重,突有一阵忧伤莫名向我袭来。 直到临下车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适才他不再自称“孤”,而是用了“我”。 他这是……怎么了? 与苏言尘此次分开之后,我又有整整一个月见不到他一面,是以也整整一个月无法出宫见林阁主。 时有宫人主动传递消息于我: 岐国收复了一块前朝的失地。那块土地幅员辽阔,是一个宜居宜商的宝地; 苏言尘近日时常独自出宫,他总是夜出而昼回,行踪十分可疑; 苏言尘容光焕发,又年轻回少年的模样。 是日,我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一位宫人风尘仆仆地赶过来,“陛下从宫外带回来一位绝世美人,看起来陛下喜欢得紧呢!” 我手中动作一滞,呆呆向宫人望去,“是怎样的绝世姿容?你又从哪里看出陛下是真心喜欢的?” “那女子虽穿着朴素,却是好看得不得了。是那种无法形容的好看!” 翠兰没好气地问:“比咱们绡姑还好看吗?” “与绡姑是不一样的好看。” “你又是从哪里看出陛下是真心喜欢她的?” 同样的问题我又忍不住重新问上了一遍。 “陛下看那女子的眼神很不一样。”宫人边回忆,边叙述,“从前他看沁美人时的温柔有几分刻意,对这个女子是自然的温柔和真诚的欣赏。” 我无心再听宫人说什么,因为我已看到窗外并行的两道人影。苏言尘正牵着一位女子的手走入我的院中。 月白色的纱裙,月白色的帷帽,月白色的垂纱…… 怎么会是她? 我强装淡定,认真整理好妆容,端坐于榻上,只待那两人进门。 无奈,我的心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着实按捺不住。 想不明白!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苏言尘与林阁主两人有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纠缠于一起。 即将到来的这一场相见,他们会说些什么?我又要回应些什么?祝福他们的爱情甜蜜圆满吗? 我好似……做不到! 然,过了好久好久,我始终没有等来那两人。 “绡姑,您累了吧?要不要回去躺一会儿?” 翠兰走近我时,我才恍然,原来我已等了他们一个时辰! “他们怎么还没来?” “谁?”翠兰略茫然,继而明白过来,“您是说陛下?他刚进院中便转身离去了,好似接到了紧急情报。真遗憾,殿下好不容易来这一次,奴婢都还没来得及去请安呢!” 深秋,寒意渐浓。 我的小院迎来了久违的热闹。一群宫人排着长队,依序送来饭菜。 不一会儿,各式菜肴已摆下了满满的几大桌。 整整二百盘! 据说今日是我的生辰,不,应该是属于莲衣的生辰。 我对这个生辰总是没有概念,苏言尘却每每记得很清楚。 每年的这一天,我的小院总是要摆下数十桌的菜肴。那些菜肴够全王宫的人吃上一天一夜。 今年战事频发,国库吃紧,是以规模有所缩小。 不过,这些已够我院内宫人吃上三天三夜了! 苏言尘素来奉行节约,王宫内的唯一奢侈均是用在了我的身上。 “陛下待绡姑真好!” “是吗?”我呆呆地盯着院门的方向。 往年今日,苏言尘无论再怎么繁忙也总要来我院中,陪我用餐…… 往年今日,我会命人将大部分菜肴分送往其它院中。 苏言尘总会笑着说:“绡儿很会收买人心嘛!” 我调皮地凑近苏言尘,“此乃借花献佛。” …… 转眼间,已物是人非。 “陛下谦谦君子风,对咱们下人也总是客客气气。” 翠兰他们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一边对苏言尘各种彩虹夸。 他们都好似彻底忘了兰心,彻底忘了不久前这院中发生的那一场残忍的虐杀! “若兰心还在……” 我猛然抬头望向说话的宫人。 “绡姑,我……对不起!”他紧张地手足无措,那一口已含于口中的饭食一时不知是该吞咽下去还是吐出来。 “能记得故人是好事,我甚欣慰。” 我曾十分痛恨苏言尘残忍地处死了兰心,然,有时我也会自问:若我与苏言尘换了身份,作为君王我能容忍宫规被肆意践踏吗? 许是不能! 是以,最让我耿耿于怀的莫过于:原是罗良、兰心与我三人知道的秘密,又如何传到了苏言尘的耳中? 然,我却不敢去着手调查,我怕查出来的真相会扯出来一串的阴暗,尤怕牵连更多无辜的生命。 正沉思间,宫人们齐齐举起了酒杯:“咱们一起祝绡姑二十岁生辰快乐!” 哦,原来今生的我已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