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帮你。” 柳烟视怔了怔。 似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时左才……你说什么?” “所以说了,我会帮你。”时左才有些烦躁地重复了一遍。 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后,柳烟视显得更加讶异了。她变得沉默,脸上神情极复杂,最终还是轻声问: “你打算怎么做?” “还不清楚,但我们还有时间。”时左才跪在付思哲的尸体旁边,皱着眉头,他开始回忆周边的建筑和地形。 “得先想办法处理尸体。烧炭自杀的痕迹也要掩盖掉,还有你们的叫声,邻居应该已经注意到了。” 付颖儿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时左才闭起眼睛,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对眼前这具尸体的惊恐,好像只是又一桩与自己无关的、普普通通的委托。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能够拯救她们的,只有理性。时左才如是想。一定有什么完美的方法——就像是复杂的函数方程式。沉着冷静,发散思维,在无尽的乱数中,找到唯一的正解。 如果是他……或者说,如果是他和他的副人格——再加上柳烟视的话,这次的事情,应该可以解决。 …… 祝安生从床上猛然起身。 秋季,温度微凉。被子滑落,他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平角裤。裸露的身体线条看起来张弛有力,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疤。 但伤疤已经结痂,肌肉也因为多年的懈怠渐渐松弛。 他将遮住眼睛的邋遢长发朝后拨,迷蒙地下了床,踩到地上的一个胸罩。 昨夜喝得有些上头,记忆相当混乱。 他拾起胸罩,摇摇晃晃地撞在床边的衣柜上,又踢开脚下几个易拉罐,走出一片狼藉的卧室。 走到浴室门口,一个女人正对着镜子梳妆。 她似刚淋浴完,头发尚带着湿气,已穿好衣服:贴身的黑色雪纺衫,半透明的灯笼袖里纤细的手臂若隐若现,长筒靴在膝盖上一寸勾勒出紧致的弧线。她在涂唇膏,嘴唇红得像血。 祝安生困顿地眯眯眼睛,有些迷惑地挑眉。顿了顿,靠在门框上,作出轻松的姿势: “哦,嗨,呃……” 他在努力回忆这个女人的名字,他记得有个“洁”。如果有个“洁”,那她该姓“陈”,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姓谭了。 女人透过镜子的反射看他一眼,笑意妖娆。 “祝神探,气色不错。” “呵呵……过奖。” “你是不是该穿条裤子?” 祝安生低下头,先看见的是手上的胸罩。他将胸罩藏在身后,尴尬地笑笑。 “昨晚把房间弄得太乱,找裤子得花不少时间。” “昨晚……”女人眼波流转:“我们大部分时候都不在房间里。” “不在房间里?” 女人笑笑,收起口红,放进包里,一字一顿地:“客厅,沙发,餐桌,阳台……和地上。” 祝安生长长地“喔哦”了一声,“喔哦”到了后半段,语调微微向上。 女人继续说: “谢谢你。” 祝安生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眼睛转了一圈,没记起什么关键的事,他试探着说: “呃……谢什么?” 女人瞧瞧他,笑着从包里取出一沓照片,亮了亮。 “有了这些,那个奸夫的前途就算是毁了。” 祝安生看向那些照片,终于恍然。 照片是他拍的。内容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豪车走出来,揽着一个年轻女学生的腰。 那人叫谭劲西,是某五百强互联网公司的董事。 而眼前的女人是他的原配夫人。 祝安生眨眨眼睛,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该死”。 ——他还是记错了名字,原来那女人不姓“谭”,姓谭的是她老公。 女人妖媚地笑笑。 “不愧是祝神探,我请了十几个狗仔都没能调查出端倪的事情,才三天就让你抓住了小尾巴。” “也就是跑跑业务。” “听说你以前是国际刑警,还是个王牌。还有人叫你‘刑侦界的伽利略’……如今却当了私家侦探,真是屈才了。不过,做国际刑警,确实很危险吧?”女人饶有深意地看向他身上的疤痕。 “你得劝劝告诉你这事的人,叫他向全世界的伽利略道个歉。” 祝安生有意对自己的往事避而不谈。女人是个聪明的女人,也不追问,挎着包,从他身旁穿过。 “有缘再见吧……祝神探。” 祝安生摸摸鼻子:“一般来说,来我这的客人都不希望会来第二次。” “我不一样……”女人仍不回头,绕过地上乱七八糟的垃圾,扭着诱人的步子朝门口走,留下了慢悠悠的一句话。 “我很期待再次和你见面。” 祝安生眨眨眼睛,缓缓低下头去,又迅速地反应过来,挥了挥手: “嘿!你的胸罩!” “那不是我的。”女人径自转动门把手。 祝安生有点尴尬: “那就再见……呃,小……琪?”他最后决定赌一把,广州的女人十个有六个名字里带“琪”。 女人终于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我叫尤君。” 女人打开门,正要离去,正巧撞上一名相貌年轻的警官。女人瞧了那警官一眼,悠然离去。 那警官愣了愣,与浴室门口用胸罩挡着裤衩子的祝安生对视,苦笑了一下。 “姐夫。” 祝安生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尴尬地抓抓头发,这才意识到手上的胸罩,将其随意丢在沙发上。 “夏良,稀客啊……找我有什么事?” 夏良望了眼乱糟糟的客厅,皱皱眉头,绕过地上的一堆垃圾往里走。 “也没什么,很久没见你,过来看看。” 祝安生在衣架上找到一件风衣,披在了身上,看起来像是那种半夜走在街上专挑女孩下手的露Y癖变态。他继续在杂七杂八的东西堆积如山的桌子上翻找着什么。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假话都说不利索。你别动。” 夏良快要落下的脚僵在半空,祝安生扑过去,拾起了即将被踩到的一只烟斗,上下看了看,又吹了吹,一大篷烟灰在空气里绽开。 两人咳嗽。夏良拍了拍沾了灰的警服,祝安生灰头土脸地继续找烟丝。 “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客户。”祝安生头也不回地回复,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燕字门的。” 夏良皱起眉头: “姐夫……不是叫你不要和这类人来往吗?你这是助纣为虐。” “你得先弄清楚因果关系。首先,我不是因为她是欺诈师,才接下她的委托,而是在完成委托的过程中,提出了她可能是欺诈师的猜测。其次,你也不该听信我说的每一个消息,私家侦探不具有公信力……” 祝安生闷哼一声,搬开桌上的大理石茶几,拨了拨散落在茶几底下的烟草,刚刚够一小撮。他接着说下去:“你永远不能依靠我告诉你的消息去逮捕犯人,我的话不是证据,而且那属于钓鱼执法。”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爱说教。” 祝安生将烟丝小心翼翼地填进烟斗里,又开始找打火机。 “人是很难改变的。你不也一样,犟得像头牛。从你十八岁开始就让你不要走我的老路……你不是做刑警的料。” “为什么?”夏良问。 “你性子太直。刚极易折。干这行的不仅仅是要维护正义,打击罪恶,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人心是很可怕的东西,做好事的未必是好人,做坏事的未必是坏人,你会越来越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迟早会知道的……靠!” 从沙发底下找到的打火机泡了水,死活也打不出火苗来。祝安生将其丢进垃圾桶,抬头看夏良: “有火吗。” 夏良摇头:“姐夫,你知道我不抽烟。” 祝安生没有放弃,叼着烟斗趴在地上继续寻觅。 “私下里爱怎么叫我都随你的便,看见你爹妈的时候千万不要叫我姐夫。” 夏良愣了愣,叹了口气: “姐夫,已经过去了七年了……你过得这么颓废,身子迟早得出事。” 祝安生始终没有找到打火机,他从纸筒里抽出两张纸,卷成条状,往厨房里走,用力扭动了几次燃气炉的开关,终于是冒出火来。他将纸巾点燃,又借着纸巾点燃了烟斗,将纸巾丢进洗碗池里,惬意地吸了一口烟斗。 “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夏良看着他,默默握紧拳头。 “姐夫……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我的标杆,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 “标杆?那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叫你不当刑警,你偏要反着来,你爹妈已经恨死我了。” 夏良神情复杂,咬咬牙:“我知道你对姐姐的感情,我也知道你当私家侦探是为了什么……但是,你这样是错的……” 祝安生又呷了口烟,抬起头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那你觉得什么是对的?” 夏良沉默了一阵,道:“要用最合法的渠道,将犯人绳之以法……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当一名正义的刑警,那样不行吗?” “不行。” 祝安生说: “正义救不了你姐姐,法律也救不了。” 夏良眼角一阵抽搐,无言以对。 祝安生长呼口气,往沙发上一躺,又发出惨叫鸡一样的声音弹起身来。他掀开枕头,从底下发现了个方方正正的烟丝盒,里面铺满了烟丝,还躺着一盒火柴。 他将烟丝盒放在手上打量,苦笑了一声:“有些东西你煞费苦心去找反而找不到,一晃神的功夫就自己出来了。” 用烟丝重新填满烟斗,抽了一口,祝安生转头看向夏良: “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 夏良沉默了一阵,还是叹了口气,在沙发的另一端找了个还能坐得了的地方坐下。 “今天……我们警队在黄沙海鲜市场那边,发现了一起奇怪的谋杀案。” 祝安生眼神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