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一,两百二,两百三……” 操场上响起口号声,一个班的学生在做着深蹲训练,不齐,像翻滚的波浪。 五十多个人的班里,以男生居多,女生不到十个。天上下着蒙蒙的雨丝,黏腻潮湿的汗渍和雨水混杂在一起,紧贴着肌肤,在十二月份的冬天带来刺骨的寒。 做到二百二十下,许多人的面色都已经发青发白,额头的汗簌簌地往下淌,就连交叠在脑后的双手也明显得颤抖了起来。 做到二百三十七下,有个女生昏倒了。看年纪不到十五岁。周围的学生要搀,听得那喊口号的教官喝令: “都不许停下,继续做。” 在旁边的戴着眼镜的教官吐掉嘴边的烟头,朝附近几名教官使了个眼色,把那个女孩从人群里扛了出去,在看台旁准备着好几桶冰凉的水,他们对此司空见惯,早有准备。 女孩被拖到排水渠,一整桶冰水当头浇下,头发滑进排水渠里,看起来是剥皮待宰的野兽尸体。 没有人转头看上一眼,因为口号还在继续。 “二百三十九,二百四……” 每喊一个数字,学生就得下蹲,渐渐的,有人蹲下以后,再也站不起来。 随后便是戒尺击打在脸上的声音。 跟不上节奏的人会被拖出队伍,用戒尺打手,打完以后再拖回队伍继续深蹲。再不行的,只会招来更多的戒尺。 教官们下手很重。操场上除了口号声以外,便开始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戒尺抽打声,和撕心裂肺的痛嚎。 “再叫,再叫就加倍!” 教官将手上的戒尺高高扬起,掠过残影,带着破空声,狠狠地砸在一名学生的手臂上,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戒尺断成了两节。 学生惨叫着躺倒在地来回打滚,教官推了推眼镜,冷漠地开始倒计时: “10,9,8……” 倒计时到五秒的时候,那受伤的学生捂着手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他九十度鞠躬,声泪俱下地喊道: “谢谢老师教诲!” 喊口令的教官冷笑着继续。 深蹲要做三百个,而这只是开始。到两百七十个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坚持不住,蹲下去好久都无力再站起身来。场上三四个负责惩罚的教官就连拖人都忙不过来了。 “都给我继续做!做不下去的我就通知山长,龙鞭伺候!” 那喊口令的教官爆喝了一声,许多人听见龙鞭两字,都是抑制不住地一阵哆嗦。教官走上前去,拎起队伍前头那名学生的领口: “你,喊口令,从二百六十开始!” 那名学生闭起眼睛,喊了起来: “二百六十。” 学生们下蹲。 “大声点!” “二百六十!” 学生们再次下蹲。 “再大声点!”那名教官在他耳边扯着喉咙爆喝。 “二百六十!!” “二百六十一!!” “二百六十二!!” 教官不用再喊口令,负着手在人群周围踱步,高声说道: “都给我认真做!自己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别的同学都在读书,你们却要来这里做体能训练?” “因为你们都是垃圾!这个班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你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你们的父母觉得你们是垃圾!” “只有垃圾才会被丢进垃圾桶,你们这个破零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垃圾!” “连三百个深蹲都做不了,孝敬父母也不会,读书也不会读,最基本的礼仪道德都不清楚!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犯了大错,才会被分配到这个破零班,只有没有脑子的人才会犯下这种错,所以你们受罚,是活该!被打!是活该!” 领头的学生声嘶力竭的口令声还在想起,众人抿着嘴唇听着那名教官破口大骂,皆是一言不发。队伍里依稀有呜咽声。 队伍里有几个身材稍高壮些的学生,此刻的状态看起来还稍好一些,一个剃了寸头的听着那名教官绵绵不绝的辱骂,额头青筋暴跳,脸涨得通红,像是酝酿到了临界点、即将爆发的火山。 正当他准备走出队伍,与那名教官对峙的时候,身旁那人不着痕迹地用手肘碰了碰他。 “冷静点,方常。你还想挨龙鞭吗?” 方常是班里唯一一个挨过“龙鞭”,在一个星期内能下床走动的人。他以前曾是学校的体育特长生,因为逃课打游戏,就被父母骗到了亢龙书院。 亢龙书院将他带进来的伎俩也非常卑鄙。在知道他是体育特长生后,由于担心他剧烈反抗,书院专门派了几个人,穿上与警察相似的制服,与他的父母里应外合,在某天直接敲开他家的房门,走进了他的房间。 “你的名字是叫方常吗?” 不明就里的方常被几人的制服震慑到了,以为是警察来访,便老实称是。 “我们怀疑你在网上发表的东西有些问题,现在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那几人便掏出一副手铐,不由分说地将方常带下楼,上了车,直接送到了远在江西的亢龙书院。 直到被关进禁闭室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中了圈套。 在烦闷解脱室的那七天里,他曾有过无数消极的念头,出来以后,自然也对亢龙书院种种不成文的规定嗤之以鼻,他的态度屡屡招来教官们的不满,被当做刺头对待,每天挨下的戒尺不下几十,前段时间,终于是让教官们找了个机会,对他用了书院里最重的刑罚,也就是打龙鞭——方常将近三天下不了床。 他对书院里的每一个教职人员都充满了恨意。关押在书院的两个月以来,他一直盘算着逃脱的方法,他已经在暗中纠集了一帮同伙,酝酿着逃跑的计划,身旁的樊磊正是同伙之一。 听见樊磊的劝解,方常终于是冷静了几分,一言不发地随着其他人做着深蹲。 他心底烦闷,认为这帮学生都没有血性,几十号人,凭什么要被三四个教官呼来喝去,当做牲口来使唤? 但现实是残酷的,学生们的反抗不仅仅是简单的加减数学题,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哪怕是在同一个班,也仍有好多人试图通过讨好教官的方式来让自己离开破零班,至少可以避免受到更加严重的惩罚。 在绝对的压迫面前,人们永远会优先考虑自保。 三百个深蹲做完,破零班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所有人,现在给我绕着操场跑二十圈,不许停下!跑起来!” 破零班的学生们松松散散地绕着校道跑了起来,如被驱散的羊群。 八公里,并非太遥远的路程。但那是对常人而言——对于一群终日受到折磨,身体虚弱、营养不良的十几岁孩子来说,则是彻头彻尾的噩梦。 更何况他们刚刚才做完了三百个深蹲。 每个人的双腿都像被灌上了重重的铅。跑在颗粒橡胶铺就的跑道上,犹如在泥潭里挣扎。 “落后就要挨打,跑得最慢的十个人打戒尺30下!” 戴眼镜的教官喊完,便回到看台前,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便灌。 “辛苦了,老梁。” 梁教官摘下眼镜,擦了擦眉头的汗。 “这帮小屁孩太难管教了。不来点狠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就是。”有人说:“你听说没,女校那边昨晚还有人想喝洗衣粉自杀。” “哦?”梁教官饶有趣味地转过头: “后来呢?” “还能有什么事。”那人笑着说: “她还以为这样就可以被送去医院,不用待在这里了。结果还是咱们山长有办法,直接当着全班的面直接给她灌了两桶水,喝了吐吐了喝,吐了满地的泡沫,据说今晚还要当着全校的面打龙鞭。” “那倒是挺热闹的。”梁教官笑了笑: “这帮东西还以为自己能闹出多大事,一群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家里人真疼惜他们,早就来把他们接走了。” “可不是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有关于亢龙书院这帮学生的话题,对操场上跑步的学生指指点点,话语间没有一丝同情,就好像是在看斗蛐蛐。 多数人只跑了三四圈,已经开始有人气喘吁吁,身形摇摇晃晃,落在队伍后头的,多是班里少数的几个女生。 亢龙书院招收学生对年龄不太设限,12岁到24岁都可以入读,一名十三四岁的女生渐渐脱队,双脚站都站不稳了,梁教官身旁那名教官已经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腰间的戒尺,随时准备好将其拖走。 又跑了半圈,她终于体力不支,歪歪扭扭地软倒在地。像是中了箭的鹿,在慌张的奔逃中逐渐脱离,掉队,无声地死去。 梁教官和身旁的几人走了过去。 她的两腿之间,蓝色的校裤面料上,渐渐洇出深红的血迹。 “原来是月经啊。” “老梁,你说这是不是初潮?” “该是吧,这个年纪有几个不是雏儿啊?” “能进这间书院的,能有几个是雏儿?” 众教官毫无怜悯地调笑了一番,公事公办地将其抬了起来,往盛放着水桶的看台走去。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那女生身体一阵痉挛,倒吸了口凉气,猛地睁开眼睛。 几个模糊的身影遮蔽了阳光,视线逐渐清晰时,看见的是一张张带着狞笑的脸。她慌张地坐起来,顾不得自己的狼狈,声泪俱下地就要爬起身子: “老师……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继续跑……” 她一遍又一遍地鞠躬,转身想要逃离,被一只手搭在肩膀上。 “等一下。” 梁教官笑呵呵地说: “女孩子要注意仪容仪表,你这样可不行啊。” 他伸手,毫不在意地撩开了女生肩头湿漉漉的发丝。 露出了她耳垂处的小吊坠。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