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就从坟墓里刮了出来,然后,抱着鬼婴,一身寿衣的廖玉婷,像张纸片一样,从坟墓里飘了出来,迎着风快速变大,最终成为常人形状飘立在坟头上。 看到几米外的父母,两个亲哥,以及潘光海的瞬间,廖玉婷身上的阴气,剧烈波动了起来,持续了十几秒钟,才逐渐稳定下来,然后看向我,以及始终在我旁边的萧清荷、白面书童,面带感激地道:“谢谢、谢谢你们。” 萧清荷轻轻一笑,柔声道:“不用谢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赶紧准备一下心情,现出身去见你的家人吧,别忘记了,尽量将情绪控制稳定一些,不要吓到他们,更不要让他们太过伤心。” 说完,长剑出鞘轻轻一挥,廖玉婷魂体上,顿时多了薄薄的一层荧光,使得她看起来更加真实了几分。 仍然一脸感激地,看了我们几秒后,廖玉婷认真点点头。 此时,她尚未真正显像出来,所以她能看得到家人,家人却暂时看不到她。看她已经准备好,我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到廖尚洲一家面前,看他们已经从,刚才坟里刮出来的那阵阴风中,定下神来后,就轻声问:“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的话,我现在就让玉婷出来,让你们看见。” 廖尚洲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准备好了。 接着我又看向廖玉婷两个亲哥,和他们搀扶着的母亲,等他们也都点头后,迈开步子往旁边退了几步,扭头看向廖玉婷,示意她可以出来。 又是一阵寒冷的阴风吹过后,廖玉婷就真正出现在了家人的眼前,抱着她的孩子,站在墓碑前,披着淡淡的萤光。 廖尚洲一家四口,及悄无声息待在一边,显得尤为孤单的潘光海,身体皆猛地一震,瞪大了眼睛,齐刷刷看着廖玉婷。 然后只听“哇”的一声,廖玉婷母亲声泪俱下的,挣开两个儿子的手,趔趄着朝廖玉婷奔了过去。 幸而我早就想到,她可能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提前有所准备,连忙大跨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将她拉住后轻声道:“伯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请你先不要激动,玉婷目前才刚出来,身上的阴气还不稳定,你这样贸然冲上去,离她太近的话,阳气就会和玉婷的阴气产生冲突,这样对你对她都不好。所以现在,请你暂时忍耐一下,先说说话,等玉婷稳定下来了,再接近也不迟。” 听到我这番话,廖尚洲父子三人顿时面色一变,知道这不是开玩笑,连忙上来,重新将她拉住。 虽然悲痛难当,情绪激动,但这个母亲也并非完全失去了理智,话还是听得进去的,听到这样冲过去,会对女儿不好,顿时也就克制住了,浑身发软的看着廖玉婷,哭得说不出的伤心,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好转。 而这时,见母亲情绪开始稳定,廖玉婷也稍微往他们走近了些许,身上波动不止的阴气,和周围水浪般一阵又一阵的阴风,也充分说明了,她内心的波动也同样很大。 不过相比起母亲,和别的家人起来,她就要好上许多了,至少能克制住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往家人这边走近些许,停下来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后,廖玉婷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叫出了曾经以为,再也无法让他们听到的称呼。 “爸爸,妈妈,大哥,二哥,你们来了。” 这一声爸妈,顿时就把刚刚好转些许的母亲,叫得失声痛哭起来,父亲也眼一红、鼻一酸,捂着脸蹲下开始擦眼泪,低声呜咽起来。 而两个哥哥,此时也搀扶着母亲红了眼眶。 倒是潘光海,却是异常的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认真而呆滞迷茫地看着廖玉婷,仿佛失忆症患者,看到了一个很熟悉,但又感觉不认识的人似的。 直到廖玉婷,一点点把视线移动到他身上,才轻轻震了一下,从茫然中开始脱离。 “你…………也来了?”轻轻开口,廖玉婷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身体又是猛地一震,潘光海这才算是清醒过来,连忙凌乱的点头道:“嗯,我也、来了,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极为复杂的看着他,廖玉婷没有再说话。 愣愣地看着他,潘光海又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完全不恰当的话,顿时更加凌乱了,手忙脚乱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廖玉婷。 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外人在场,无论是廖尚洲一家,还是潘光海,又或者是廖玉婷,即便心里有万语千言,一时半会也难以说出来。于是见廖玉婷身上的阴气,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又叮嘱了她几句该注意的地方后,我就离开了坟地,将地方完全让给了这一家人。 该叮嘱的都已经叮嘱了,我相信这个女孩,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白面书童本来还想留下来,但我觉得没必要,就招呼上它一起离开了。 尽管实际上,能看得见它的活人就我一个,廖尚洲一家和潘光海,完全不知道它和萧清荷的存在,但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反正也不会离开太远,有萧清荷在,即便有意外发生,也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干脆脆的离开,让他们有充分的说话空间。 “就这样退出来,把地方让给他们,完全不管不问,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么?”来到坟墓下方,沿着水渠原路往回走,出了山湾,来到再也看不到坟包的坳口上后,萧清荷轻声开口问我,语气很轻松,有些打趣的意味。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该说的想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接下来就等着她说服父母就行,这基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我自然放心,再说……”对萧清荷轻轻一笑,我说道:“……有清荷姐你在,我根本也不用担心,会有别的意外发生。” “我知道,有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很低,我的意思是说,你就不担心,她无法说服她的父母,或者说就不好奇他们会说什么吗?”萧清荷盈盈一笑。 整件事情,只要是我知道的,就都已经告诉了她,包括第一次见老巫师,他劝我置身事外,不要卷进两家争端时说的那些话,所以她自然是知道,事情之所以弄到今天这地步,廖家或许也有一部分责任。 轻轻摇着头,有些无奈地笑笑,想了想后,我道:“清荷姐,要说我一点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我其实原本也很想知道,她娘家究竟当初都做了些什么,但怎么说呢……” 停顿下来,轻轻吸了一口气后,我才又道:“本来确实挺想知道的,但想着想着,我就忽然不想知道了。在我看来,就算她娘家,当时真的有做什么,本意上也肯定不是想害人性命,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田地,也肯定不是他们愿意见到的,所以说到底,这事与他们没有直接关系,最大的责任,也不在于他们。” “既然是这样,那我又何必还好奇,何必还想去知道呢?现在,我唯一想的是,她能顺利说服她父亲,同意让我们开棺,重新找个地方下葬,把这件事情结束就行了,至于那些,我知不知道其实也不要紧……” 说完,我不禁小小的吁了一口气,就跟放下了什么似的,然后咧起嘴角笑了笑。 浅笑着盯着我看了一会后,萧清荷点头道:“这样也好,不想知道,那就不知道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 见我们似乎已经说完,一直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白面书童,终于忍不住插进话来了,挠着头不解道:“清荷姐姐,年轻上师,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好像没听懂?” 萧清荷轻轻一笑道:“没什么,我们其实什么也没说,你觉得听不懂,那就听不懂吧。” 这话一听,白面书童顿时更加云里雾里了,茫然地看了看我们,知道我和萧清荷,都不会再向它解释什么后,也就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干脆不再问了。 说话间,山湾里廖玉婷的坟墓方向,她母亲的哭泣声,也不知不觉已经消失了,被时不时隐隐传来的,完全听不清的话语声所取代,显然他们那一家,也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正抓住这最后的一次的来之不易的机会,将以前来不及,或者说不出口的话都说出来。 侧耳听了一阵,确定一切都正常后,我和萧清荷,也就继续说起了话打发时间。 “关于那个,有可能是你说的“艳傀”的怪魂,我仍然还没有重新找到她的踪迹,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盯着这个不放的,只要她再次出现,我就不会让她就这样再次溜掉。”漫无目的地说了一会后,萧清荷话锋一转,略显认真地道。 知道她已经有了决定,不会因为我几句话就放弃,于是微微楞了一下神后,我就点头答应了。 “行吧,既然如此,那这事就麻烦清荷姐你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因为我的关系,就把你的事情耽搁太多。毕竟到目前为止,那个怪魂,只是有一丝可能会是“艳傀”,而你的任务又那么艰巨,如果因为我耽搁太多时间的话,周期就会加长很多。”说到底,我只是猜测那个怪魂,有可能会是艳傀,并无任何一丁点实据,若只是因为一个无凭无据的猜测,就让萧清荷在上面浪费太多精力的话,我怎么都有些过意不去。 萧清荷盈盈一笑,然后点点头。 “对了,你是不是说过,你所在的这个派系叫“画灵”?” 听得萧清荷这么问,我不禁怔了怔,然后看向她。 虽然我从不对我“画灵传人”的身份保密,甚至这几年里,有时候还会配合罗文信,把我这个身份当成“广告牌”去获取钱财,但在我的记忆中,我应该是没有,和萧清荷说过我画灵传人身份的,也没道理会去和她说这个,毕竟她再善良,也始终还是一个阴魂,我就算再有心“炫耀”这个身份,也没道理会炫耀到她的头上。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画灵”这两个字的?难不成我真无意中告诉过她? 说到底,画灵派从始到终都没有发扬光大,即便最辉煌的时期,也只不过是脱离道教,真正开宗立派,经历过一段广收门徒的时期,跟正统的教派比起来,仍然还是差很远,谈不上有什么根基底蕴可言,完全还来不及形成固定的教义进行传播,就在正统道教的打压中,无情被碾碎,再也没有开枝散叶的机会了。若不是开山祖师,实在舍不得这一生心血白流,原来的道教,也有不少赏识他的人暗中相助,只怕那时候就已经彻底消失在历史尘埃中,根本就没有传下来的机会。 上千年以来,画灵一派始终都只是一脉单传,历代掌门,也只是遵循着祖师的遗训,保持着这一星半点火种,一代代的往下传,始终都不敢逾越雷池。即便后来,道教自身都变得四分五裂,衍生出这样那样的派系,再也没有人去注意,我们这一支叫“画灵”的派系,历代掌门,也依然谨守祖师爷当初一脉单传,绝不扩散的誓言。 虽然当初从老头子那,得知画灵派传承的一些历史时,我很是想不通:既然道教都不再限制,甚至是早就忘了我们这个派系了,为什么还依然选择单传,一个誓言就那么重要?但与此同时,心里也仍然还是很震撼。 随着一点点长大,思想愈发成熟,就愈发觉得,这是极其不容易的一件事。 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东西,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中,而从立派之初,就一脉单传的画灵,却是在历史的巨浪中坚挺了下来,传到我这一代都还没断。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壮举,也是一个奇迹。 尽管它其实并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