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次来的时候,我从未在吴大师接待办公的这个地方,见过他和冯老板之外的第三个人,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次一进门,便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小念你来了,快坐快坐。”吴大师只要在办公室的时候,就从来不会关外面的门,此时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和沙发上的人谈笑风生,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见我进门,立时便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笑着召唤我坐。 “老吴,这是有客人?那你忙你的吧,我就先不打扰了。”由于几次吃饭喝酒,聊天品茶下来,交情迅速升温,到得现在,一开始或多或少存在的距离拘束感,已经基本上消失殆尽,所以我对吴大师和冯老板的称呼也变成了“老吴”和“老冯”,这两个在县城里多少排得上号的人也喜欢我这么叫,再来的时候也不用再预先打招呼,直接上门就是,见他这会正在和人谈事,便打算自己先出去走走。 “用不着用不着,又不是在谈什么大事,就一般和朋友聊天而已,不存在什么打不打扰,既然来了就安安心心坐下,一起聊聊认识认识也好。”见我想走,老吴连忙走出办公桌把我叫住,与此同时,那个在沙发上坐得笔直,戴着副黑框眼镜的人,也对我轻轻笑了笑。 这人年纪和老吴相仿,剪着精干的短平头,身形匀称,甚至可以说有些偏瘦,不像老吴或者老冯那样,多多少少有些发福,皮肤是极为健康的古铜色,眉目开阔,鼻梁挺直,穿一身米白色的居士服,和一双灰色布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非常饱满,一看便知和那些附庸风雅,喜欢穿唐装玩手串的中年油腻男,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直到这会我也才发现,这个人展现出来的气质有些奇特,一丝不苟中又带着一丝随性随和,无拘无束风度翩翩的意味,总之一眼就让人有一种,这不仅是一个饱读诗书的高雅之人,同时还是一个妙人的奇妙感觉,继而对其产生一丝好奇。 于是一时间,我也没想着回避不回避的事情了,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气质有些奇怪的妙人。 “山叶兄,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李念小兄弟,你觉得怎么样?”而见我不再坚持走,老吴顿时也放心了下来,然后微笑着看向沙发上的这个人。 闻言,这个被老吴称之为“山叶兄”的妙人轻轻一笑,站起来看了我两三秒钟后,笑道:“李桃满天,艳草遍地,魂迁魄守,信无杂念。好名字。看来给小兄弟你取下这个名字的,定然是一个非同寻常的高人。这里需要小兄弟你注意的是,迁是迁徙奔走的迁,而非魂牵梦绕的牵。” 我心里不禁一震,然后认真看向这个听老吴叫起来有些像小日本的人。 这诗并不押韵,听起来就跟顺口溜一样,但是却点出了我三魂尽失,只剩残魄的事实,关键是寥寥十六个字里,不光首尾是我的姓名,指出了我“魂迁魄守”的情况,更是还隐喻出了导致我三魂缺失的艳傀。虽然只出现了一个“艳”字,并未出现“傀”,但艳傀说起来,本质上就是一种不知来历的凶魂,所以第二句和第三局的头个字连起来,指的可不就是艳傀么? 从这“山叶兄“寥寥数语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我不由有些奇怪狐疑地看了老吴一眼。 关于艳傀这个妖魂,尽管我说的并不是很细致,但无论怎么说,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告诉了他的,而我三魂尽缺的事情,虽然从来没有正面和他说起过,但以他的眼力,就算一个字不说也早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所以眼前这个“山叶兄”之所以开口就抛出这么几句顺口溜,是不是因为在我到来之前,老吴已经将我的情况告诉了他,故意编出这么一段词来吸引我注意力? 但是仔细一想,事实也不见得就是如此。毕竟老吴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虽然他主动向我示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画灵人这个在外人看来充满神秘的身份,多少带着些个人目的来交好,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人与人的交情,本来就一定程度是建立在利益往来的基础上,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光是为了维系这份交情,他就没有理由把我这个情况随随便便和别人说起,毕竟谁也看得出来,这是我不怎么愿意和人说起的一大忌讳,尽管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更关键是,我虽然和他说起了与画灵派纠缠不清的艳傀,但是却从未告诉他,我的魂是被艳傀勾走的,所以即便他真有把我的情况告诉眼前这个“山叶兄”,这人又是怎么看出我和艳傀的纠葛的? “小兄弟,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言辞有些唐突,其实我也只是因为听了你的名字,又见到你本人后一时忍不住由感而发而已,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海涵。”见我皱着眉沉默不语,这个叫山叶兄的人立时也笑着解释了起来,然后向我伸出右手道:“说起来你我还是本家。我也姓李,单名一个叶字,由于小时候在家中排行老三,因此得小名三叶,后来追随恩师归山修业后,索性将“三”改成了“山”作为名号,但愿小兄弟你听了不要见笑。” 李叶,李三叶,李山叶。 尽管满心疑窦,对这个“山叶兄”起了些许防备的心,但既然人已经笑着伸出了手,便不能拂了对方,尤其旁边老吴的面子,于是收起心思后,便露出些许笑容也伸出了一只手。 虽然精神饱满,外表看起来也属于精干有力的类型,但实际上,李山叶的手握起来一点也不粗糙生硬,反而很温很软,有些像是女人一样。 “前辈,刚才你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无法理解,所以还是希望你能稍加解释一下。”隔着茶几坐下,等老吴帮我也倒了一杯水过来后,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弄清楚这个人的用意,于是问。 李山叶微笑着看了看我后,并未正面作答,而是先就称呼的问题说了起来:“见外了见外了,说起来我也就是比小兄弟你痴长了十来二十岁而已,万万可当不起这“前辈”二字。我和老吴和现在还没来的老冯是年纪相仿的朋友,最多也就是大上他们几岁,所以你是怎么叫他们的,就跟着也怎么叫我吧,实在觉得“老李”叫不出口的话,和他们一样称呼我一声“山叶兄”也行,总之前辈这两个字,我可万万不敢当。” 见我犹豫了一下点头后,才笑着回到正题道:“既然小兄弟你,有意对愚兄刚才的妄言乱语进一步加深理解,那愚兄就斗胆畅所欲言一番了,希望你听了之后莫要见怪。若是觉得有可取可信之处的地方,就当是愚兄赠予你的几句见面礼,若是觉得荒诞不经,无可取之处,便当愚兄是那市井街头卖弄博君一笑的杂耍艺人,一笑置之,莫要放在心上。” “实不相瞒,自从十二岁离家后,愚兄便一直追随恩师修业学艺,修的是前世今生业障,学的是爻卦相命之术,奈何愚兄天资愚钝,半生下来也只是学了些皮毛,唬人耍嘴皮子有一套,命术精髓奥秘却不敢说有所收获。愚兄观你眼白纯净,双瞳紧致,眉宇清朗,若是一般术士之人,便会认为你是小富安康之命了,但在愚兄看来,你眼白纯净却空旷,双瞳紧致却隐有扩散之相,眉宇深处也似有沉疴,有迷云密布,乃是乱心之相。也就是说小兄弟你虽然也当得上是意志坚定之人,但在一些关键的时候,却也容易被外界事物或者人扰乱心志,继而迷失方向,越是关键的事情,就越是容易被扰乱。” “这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世间有乱心之相者数不胜数,挺平常的一件事情。但命相这个东西,不能仅仅只看相,更要结合命格一起看,愚兄不问你生辰八字,也不敢妄加推算,相信在曾经遭遇一些事情后,已经有人叮嘱过你,不要轻易让人知道你的生辰,所以愚兄不问。但就你目前已经为修道之人的身份,及三魂尽失的遭遇来看,如果愚兄没看错的话,你当是“鱼婴守元”,属龙无鳞,虎无牙的命格。” 说到这,李山叶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我正听得有些入神,听前者忽然停了下来,不由疑惑地看向他。 虽然这个我素未谋面的人说得云里雾里,我大都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可否认,正是这种似懂非懂的话语,往往最能勾起人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老吴也站了起来,笑笑后对我道:“小念,山叶兄是老冯花了不少力气,又加上一些运气才顺利请来的妙人,你的心结我们是一时半会无法帮你解开的了,但是山叶兄兴许能帮得上你,所以你要是信得过我和老冯的话,就好好和山叶兄谈一下,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等会安排好中午饭,我和老冯再回来接你们。” 这话一听,我顿时完全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个“山叶兄”,并非单纯只是老吴的客人,而是主要为了我的事情而来。 而见我已经弄明白什么回事,老吴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让我有把感激的话说出来的机会,轻笑着点了点头,又对李山叶道了声辛苦,他现在就把我交给他后,便转身走出了他的这间办公室,将地方完全腾给我们,关上了外面的门。 虽然对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绝对还无法谈得上信任,但既然是老吴和老冯的一番心意,我又怎能轻易辜负,再说无论李山叶说的准不准,听听也不会掉肉,于是等老吴离开后,便安心坐了下来,看向李山叶。 “好,既然已经没有旁人在了,那愚兄就接着刚才的说,你意下如何?”这时李山叶也重新笑着开了口。 到都到了现在,我自然没有什么再好犹豫的,笑着点点头后,便麻烦他继续。 话到这里,李山叶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老头子收我为徒后,确实有严肃叮嘱过我,不要轻易向人泄露我的生辰八字,除非这个人完全值得信任,到处找人想办法解决我魂魄问题那段时间,也一直很小心翼翼,因此自从十二岁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就连身份证户口簿上的出生年月,老爸也托关系找人帮我重新改过了是,所以到得现在,只有家里人还记得我的出生年月日,本家之外的大多人都已经很模糊,就连我自己,时常也有身份证上的日期,就是我的生日的错觉。 用李山叶的话说,所谓鱼婴守元,其实就是指一个人的阳元很精纯,但是却没有能与之匹配的体魄的一种命格,以男性居多。就像一条鱼还只是鱼苗,却身怀宝藏一样,这样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自然很难守得住。更形象一点,就是龙没有坚硬的鳞片,虎没有锋利的牙齿,自然无法具备龙虎该有的气势,遇上硬茬子只能任之宰割。 阳元既是人的灵魂精气,许多阴魂邪煞之所以害人,除了一些枉死鬼是要找人当替身,使自己得到解脱之外,绝大多都是为了吸食人的灵魂精气来壮大自己。所以这就注定了,拥有这种命格的人天生容易招鬼,容易受阴魂邪煞的侵犯,因为这种人的阳元,对阴魂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养分。 如果单单只是这种命格,问题倒也还不是很严重,稍加小心一些,携带有用的镇邪之物的话,就能够改善一些。但如果再和他前面说的“乱心之相”叠加到一起,就会非常致命了,因为这会招来一些擅长蛊惑人心,也更加残忍凶狠的邪物,将这个人的灵魂全部抽走。 所以但凡拥有这种命相的人,通常都会很短命,极少有能活过十二岁的。因为这种人往往很早就已经被邪物盯上,只要满了十二岁,阳元已经养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被割草一样收走性命。 而我,则是一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