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扶拖拉机的轰鸣声,那强烈的灯光,噗噗吐出来的尾气,将整个村子都唤醒了。 村民们舍不得点灯才早早睡觉,但有了光,有了声之后,很多人都纷纷走出来看热闹。 甚至有些夫妇衣衫不整就冲了出来,小村庄平素里没什么惊奇事,大家都爱看热闹。 看着渐渐涌过来的人群,严语朝老梁说:“去院子门口,别让他们进来!” 适才那傩面掉落下来,孙立行那张苍白无血,惊恐万状的脸,已经在老梁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此时他如蒙大赦,便守到了院门前。 可惜,老梁的身影抵挡不住众人好奇的眸光,拖拉机的头灯就像探照灯一样,将孙立行的死状聚在了焦点上。 像放着一场诡异的西洋电影,不少人惊呼起来,又捂住孩子的眼睛,有些人大骂晦气,但又舍不得离开,整个村子就像沸腾的油锅里滴了水,彻底炸开了锅。 严语不敢跨过门槛,毕竟他不是刑侦专业的,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还是要注意,或许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会为案件的侦破带来极大的麻烦与损失。 除了确认死亡之外,关锐也没敢胡乱检查尸体,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便走回到了门槛处。 “死了?” 关锐点了点头,看看外头热闹的人群,便走过去,将拖拉机给熄了火。 轰鸣声没了,光亮也没了,众人瞬间陷入了黑暗,这给人群带来了短暂的恐慌。 关锐在门口蹲着,朝严语说:“烟还有吗?” 严语从口袋里取出被压得瘪瘪的烟盒,取了两根,点燃之后,分了关锐一根。 关锐猛吸一口,仿佛又找回了当年的活力。 “戒烟几年了?”严语也蹲在一旁,问了一句跟案情毫无关系的问题。 关锐竟也少见的没有给严语脸色,而是低沉又有些落寞地回答:“三年四个月二十七天。” 像他这样的刑侦人员,抽烟提神是免不了的,他把戒烟日子记得这么清楚,想来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把烟给戒了,这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了。 本以为能够顺藤摸瓜,了结了这桩案子,解除大小双的危险境地,可没想到,这才刚发现了新线索,孙立行竟然死了! 这偏远山村虽然也不是什么淳朴之地,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少,但死人的凶案却并不多见。 他被下调到派出所之时,心中还很是抵触,整天整天的工作就是调解一些小纠纷,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磨了许久才渐渐适应。 可碰上了大小双失踪案之后,李准死了,赵江海死了,如今又多了一个孙立行,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接二连三没断过。 生命最可贵,他并不会因为出现凶案而感到兴奋,如果可以,他更愿意无案可查,就这么平庸下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系列案件,又将他沉寂已久的那颗心,重新点燃了起来! 严语感受到气氛有些压抑,此时关锐在黑暗中又反问:“你呢?戒了多久?” 严语想了想,只是摇头苦笑:“还在戒呢,怕是有点难……” 孙立行的尸体就在堂屋里头,院子外面是瞪大了眼睛,巴不得自己像猫一样拥有夜视能力的围观者。 两个寻踪而来的男人,却抽着烟,聊着七不搭八的天。 关锐抽得猛,一根烟没能维持太久,他将快烧到手指的烟屁股小心放在地上踩灭,烟头收回到口袋里,以免污染了案发现场。 这才站了起来,朝人群走了过去。 严语依样画葫芦,将烟头收好,也跟了上去,就听到关锐朝人群高声说。 “大家都静一静,我是县里派出所的关锐,这里已经是案发现场,希望大家不要靠近,都回去休息吧。” 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人群七嘴八舌就吵闹了起来。 “人死了吗?” “是死了吗?” “怎么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人干的?” “好可怕啊,咱们安全吗?” 问题就如同苍蝇蚊子,在耳边嗡嗡个不停,任关锐怎么说,人群就是没法安静下来。 关锐本来就不擅长群众工作,此时就更是一筹莫展,只能扯着嗓子不断喊,语气却越来越不耐烦。 严语也担心他一会儿按捺不住,说不定拔枪示警,把这些人都赶走,当即走到前头来,拍了拍关锐的肩膀:“还是我来吧。” 也不等关锐回应,严语就走上前头来,朝众人喊道:“我们要挪一挪被害人遗体,谁能进来搭把手吗?” 严语这话一说出口,关锐差点没摔地上,这是哪门子人民教师,大话真是张口就来啊喂! 他连一颗烟头都要收入袋中,就漫提挪动遗体了! 眼下他都没有敢仔细检查,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尚未清楚,严语竟然就用上“受害人”三个字了,若让孟解放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批评。 也好在只有他和严语在这里,下次还真得认真考虑考虑,要不要带着这家伙去查案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严语的话极其奏效! 虽说孙立行被尊为“先生”,但即便是沾亲带故的人,此时也不好胡乱插手,更别提这些同村的乡亲了。 村里人素来认为这种事极其晦气,再者,严语的“被害人”三个字,虽然不够严谨,甚至有些先入为主,但也确实起到了巨大的震慑效果。 既然是“被害人”,那这就是一起凶杀案,试问谁想跟凶杀案沾上一星半点的干系? 人群果然安静了不少,严语趁热打铁继续说:“大家的心情咱们都理解,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也不好搞得人心惶惶的。” “孙先生平素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有目共睹,眼下出了这个事,还希望大家能够配合一下,给老人家最后的体面,毕竟死者为大嘛。” 严语说到“体面”和“死者为大”,众人彻底安静了下来,不少人已经沉默着散去了。 虽然严语没有见到关锐的表情,但他知道,关锐对他此时应该是充满了佩服的。 说到查案,或许他严语比不上关锐,但严语毕竟在这里当了这么久的老师,对基层生活的了解,是完胜关锐的。 村里人可以饿肚子,但却不能少了体面,而且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即便人死了,那面子也是必须要给的,甚至比活着的时候,更应该给这个面子。 人群终于是散去,只有村长和一些村干部留了下来,他们带了手电,也有人从家里取了马灯来,不过都不敢往屋里照。 “村长,村公所有电话吗?” 村长是个老实巴交的黑汉子,挠挠头回答关锐说:“咱们这地方,都还没通电,哪来的电话机……隔壁王寨村倒是有的……” 关锐点了点头,取出笔记本来,写了电话号码和一些报案内容,朝村长说:“劳烦你们派个人往王寨村走一趟,照着这个号码,给县里摇个电话。” 出了这种事,村长自是免不了要做些事情,也没二话,当即就让人忙活起来。 “同志,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关锐也不多想:“手电筒留给我,还得麻烦你们去做一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村长舒了一口气,似乎能离开现场,就不错了。 眼看着他要离开,严语又在一旁补充了一句:“村长,尽量不要让他们离开村子,起码明天之前不能离开,如果有人半夜离开,你得尽快通知咱们。” 村长听得严语这话,当即就挺起了胸膛,仿佛得到了御赐的尚方宝剑,就好像自己也参与了调查,脸上颇为有光。 “同志您放心,一定做好!” 严语看着村长离开,才发现关锐在盯着自己看。 “怎么?虽说死亡还没定性,但也是未雨绸缪嘛……” 关锐摇了摇头:“这次我可没说你什么……” 严语笑了:“想夸我心思缜密就直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关锐也笑了:“心思越是缜密,嫌疑可就越大了呢。” 严语白了他一眼:“现在都还信不过我?” 关锐也没再调侃,朝严语说:“你留在外面,我进去做个初步的现场勘查,可能得花点时间,我刚刚看了一眼,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比李准的情况要复杂太多……” 难得关锐工作之前还特地向自己“报备”,严语心里也舒坦不少。 “放心吧,我和老梁守在这里,保证没人进去打扰你。” 关锐点了点头,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堂屋。 虽然严语也非常的好奇,甚至有种亲自进去检查现场的冲动,但关锐对自己并没有完全信任,严语也就不好再得寸进尺了。 老梁虽然是个糙汉子,但到底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刚才人多还好,如今人群散去,他反倒更加没底,越发紧张起来了。 严语给他散了一支烟,一边抽着烟,一边聊聊天,倒也算是一种安抚。 如此等了有一个多钟头,村外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个光点,而后渐渐变成一道光柱,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