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族 005 机械感悟赋予者
乔巡从蒸汽动力区离开。 没有再继续跟随科尔斯。之所以要关注科尔斯一段时间,只是为了近一步确定,“天气”云就是跟他有关。 现在,这个答案已经非常清楚了。 “天气”云在当前的时间线上,会百分之百指向科尔斯。只不过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而已。 不过,漫无目的地等待从来不是乔巡的风格。趁着这段时间,他要去见一个人。 …… 真理环,中央星球核心外第一环。 核心外第一环,作为距离中央星球最近的环带,任何来自中央星球的能源与力量,都会率先被这里的设施所利用。第一环带与其他环带不同,并不是任何人都能通行的。 因为其得天独厚的环境与其他条件,使得这里自修筑起来,就一直为这个世界最为尊贵的那一批人所服务—— 众神与侍奉众神之人。 科尔斯所在的篝火教育院所信奉的“篝火之神”,正是第一环带的至高神之一。 一座座神殿屹立在第一环带的不同位置。几乎每一个区域都被神之领域所分割了,互不干扰。 而在环带的中心位置,是一座独立的神殿。不在环带上,却是整条环带的约束力中心。可以说是整个真理环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 这座神殿被称为: 真理殿堂。 从名字上也可以理解,这是真理环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 乔巡此行所要见的人,就在这里。 从第二环带离开后,他便修改了自己的认知特性。对于第一环带里的神而言,普通的伪装是没用的。唯有“欲望的伪装”才能从意识层面洞穿他们的认知极限。 只要是内心有欲望之人,不管身份几何,不论能力高低,皆无法看到伪装背后的实质。 站在真理殿堂外面的众神阶梯上,乔巡抬起头。殿堂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 阶梯的每一阶都代表着一个神。世界上每诞生一位神,这里便多出一阶。 而阶位也随时随地都在变化着。 即便是神,也分了高低的。 “红蓝之神”、“焦土之神”、“脱羟之神”、“纺纱日之神”……“二月垂命神”、“三月相守神”、“四月送还神”……“篝火之神”、“祷告女神”、“蒸汽与机械之神”、“理性赋予者”、“机械感悟赋予者”。 乔巡从最低阶走到最高阶。看遍了这个世界所有的神。 当然,这其中大多数神都在神话历的战争之中消亡了。苟延残喘至今,以及刚复苏没多久的神并不多。 亮着的台阶便是尚存的神,无光的台阶则是……死去了,或者还没复苏。 众神阶梯上亮着的台阶并不多,约莫只有十分之一的样子。 即便是最高位的五位至高神,如今也只有“篝火之神”、“祷告女神”与“机械感悟赋予者”的台阶亮着。其余两位,并没有复苏,或者说,早已死去了。 乔巡踏上最后一道台阶。 门口两位神侍骑士手持长矛,笔挺地站着。 见到乔巡前来,他们立马行了一个骑士礼,然后为他打开真理殿堂的大门。 在两位骑士眼里,乔巡是从其他地方来向众神述职的神官。 乔巡冲着他们微笑了一下,然后说: “这段时间也许会有人来捣乱,要辛苦你们了。” 两位骑士正声说: “这是我们的职责与荣耀!” 乔巡点点头,迈步踏入殿堂。 真理殿堂很大,完全不能用“建筑”去看待。这更像一个稳定的碎片世界。进入这里的人,所怀揣的目的不同,去到的地方相应也就不同。 乔巡则是要去“机械感悟赋予者”所在的地方。 他穿过一层满是机油味道的浓雾后,去到了这位至高神所在的地方。 而所谓的“机油味道”,其实就是真理之性的味道在意识层面上的体现。只有具备真理之性的人,才能闻到这种味道,总的说来还是“人上人味道”。 这里是一座城市。 像极了十九世纪七八十年地球上的欧洲“文明之都”。工业的铁蹄正在肆意改造人们的文化与生活。 肮脏的下水道布满了煤炭渣,终日轰鸣的蒸汽机喷吐黑色长龙。街道上人力马车与机械马车竞争,报童手中拿着份报纸高呼今日份的大热点。 城市中央的“歌莉娅教堂”中,一名头戴淑女纱帽,身穿束腰长裙的女性正十指交叠,对着一尊灰白色的石膏像祷告。 乔巡走进教堂,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静静等待着。 约莫过去了十分钟左右,祷告的女士垂下双手,肩膀上扬。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看到后面坐着的人后,顿时愣住了。 乔巡笑着对她说: “看来你很专注,没有发现后面有人看着你。来自仙界的女士,在真理环的某个嵌套编制的世界里祈祷……这实在是槽点太多了。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安漾女士。” 祷告的女士,正是吕仙仪的母亲安漾。 安漾垂目想了想, “既然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已经成神了。” “是的。” “超乎想象的晋升速度。” “不过,安漾女士也成神了呢。” 安漾摇头, “这不一样。我早就能成神了,只不过地球不具备成神的条件。而是……莫非地球已经突破了限制?” “我不是在地球上成神的。不过,这也并不重要。”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还没出现,但就在真理环上的东西。这对安漾女士而言,应该并不有趣。” 安漾认真地看了看乔巡, “你变得更加有底气了。乔巡,说实在的,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很神秘的人。在地球上无法看透你,我以为是因为地球被限制了的缘故。但现在,你显得更加神秘了,而且,你身上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也消失了。” “安漾女士是否对我的身份有一个猜想呢?” 安漾摇头, “乔巡,我不会去做不确定的猜测。这与我所修炼的能力不符合。我所信服的,必须是确定的。” “好吧。” “到外面喝一杯吧。在这里遇见一位熟人可不容易。” “乐意奉陪。” …… 某间露天咖啡厅。 乔巡与安漾坐在花园中,不远处有人演奏乐曲。 “这里的生活很安逸啊,没什么烦恼。”乔巡说。 “也没什么变化。你既然能进来这里,说明你知道这里的情况。” “嗯……一份意识碎片的映射嵌套在真理环世界上的……小世界。” “这份意识映射的主人,叫机械感悟赋予者。他还有一个身份,你应该很感兴趣。” 乔巡笑问: “海上列车的第一列车长吗?” “的确瞒不过你。” “仅仅用推理法都能知道。上次你离开,不就说了要去找第一列车长吗?” “找是找到了。不过啊,跟我所想的不一样。这个老头儿最终还是没有挨过意识寒冬。” “他的意识寒冬是什么?” 安漾搅了搅咖啡, “不知道。也许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也许是一份难以承受的罪责。总之,情感这一块儿,本就是最难得理清的。” “也是。” 安漾扬起嘴角, “你跟仙仪,还好吗?” “分手了。” “果然。” “果然?” “不对等的恋爱,分手很正常。仙仪只是个普通的孩子,但你可不一样。你能轻而易举改变她,但她可无法撼动你分毫。恋爱如果陷入这种境地,破碎便是必然了。” 乔巡轻抿一口咖啡, “安漾女士与吕将军呢?” “我们不同。我们是无法对自己所面对的环境与事情进行妥协。他出生在军政世家,家庭的责难可要比什么爱情的责难更加难以逾越。” “安漾女士也的确不会是那种愿意妥协的人啊。” “我没有妥协的余地。” “所以,安漾女士到处奔波是为了什么呢?” 安漾目光掠过乔巡的侧脸,看向远处, “我出生在仙界,却不会仙界的任何力量,仙术也好,道法也罢……似乎每个人从出生其,就被装在了某个模具当中,再如何生长,也只能长成模具的样子。我不喜欢这样。” “安漾女士也擅长这种模棱两可的描述。” “乔巡,许多事情并不是一言两句说得清楚的,只好用些在他人看来‘矫情而虚伪’的无用之言满足沟通与表达的欲望。与其追问他人……你也是神了,不妨自己尝试去洞悉。” 乔巡点头, “你说得对。” “跟我去看一看机械感悟赋予者吧。” “好的。” “这名字也怪难叫的。他真名叫利顿·奈哲尔。” “奈哲尔先生。” “可不是什么先生了,一个患有阿兹海默症的老头而已。” 安漾结过账后,随手在路边拦下一辆人力马车,同乔巡离去。 “安漾女士真像个本地人。” “入乡随俗。遵守一个世界的秩序,不失为一种乐趣。” “我以为你会更加自由一些。” “漂泊久了的人其实更加渴望归宿。” “这样啊。”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 “那我当没听到。” “……” 过了一会儿,安漾想起了什么,她在自己的手提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一枚胸针, “这枚胸针是琴留下的。之前在地球忘了给你,现在给你吧。” 很漂亮的胸针。中间是一颗蓝色的宝石。 一看到这颗宝石,乔巡心中便涌起难以言喻的动容。他好似又亲眼看到了阿格尼斯那充满了幻想的眼睛。 “给我吗?” “我想,也没有给谁的余地了。我收拾她的遗物的时候发现的。她房间里空荡荡一片,只有这枚胸针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没见她戴过。” “我倒是听她讲过。这枚胸针是她家族给她的嫁妆。等到结婚那一天,戴在爱人的胸前。”安漾将胸针放到乔巡的掌心,“琴是个情感世界并不丰富的人。我想来想去,这东西给你是最好的。” “你可是吕仙仪的母亲……” “这是两码事。我当然喜欢我的女儿能走到自己向往的爱情终点。但对于旧友的遗思,我会不遗余力去满足。之前与琴聊天,一提到你的名字,她的眼中总是有完全不同的色彩。我几乎没见过能让她动容的人……老实说,如果琴没有这么无奈的经历,我认为她会是你最好的伴侣。” 乔巡看着这枚胸针没有说话。 安漾女士并不知道他和阿格尼斯的关系。在她眼里,阿格尼斯只是阿格尼斯。 “谢谢你。” “不用。我也只是做了件自以为是的事而已。” 乔巡将胸针收了起来,看向马车外面, “安漾女士要在这里停留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 “下一站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我的旅途没有定数。我也从不会给自己规划路程。” “是吗?这对仙仪而言可真是残忍。她渴求自己的母亲,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之相见。”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光是说这种话,没有什么意义。未必犯下了错,只需要一点道歉吗?甚至于,你都无法对她当面道歉。” 对于乔巡有意无意的批评,安漾并不反驳。 后半程里,她没有说话,一直到到达目的地,才浅淡地说: “到了。” 两人从马车上下去后,旁边刚好有个报童经过,小跑着高呼: “特大喜报,特大喜报!安瑟尔先生成功研制出了改良电动机,能耗比扩大了将近一倍!” 乔巡看着报童说: “这个世界很有意思。” “对于奈哲尔而言,这是他所向往的,但最终破碎的世界。” “所以,这个世界因他的未能完成的愿望而存在咯?” “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但是具体如何并不一定。” 她走到一间房门前,敲了敲门,轻声喊: “奈哲尔先生!奈哲尔先生!”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打开门,看着安漾半天后才想起她是谁, “是你啊,又来看我了吗?真好啊,真好啊。” “奈哲尔先生,有一位新的客人。” 奈哲尔看向乔巡,右手颤巍巍地推了推眼镜, “哦,是你啊。” 乔巡微微一惊, “老先生认得我?” “你,你不是这条街的那个粪工吗?刚好刚好,我家里的粪桶装得差不多了,快些来拿走吧。” 乔巡脸微微一僵, “老先生,我不是粪工。” “啊,已经辞职了吗?辞职也好,你这么年轻,哪能一直干掏粪的工作。应该进工厂学点技术,或者好好读书,当个发明家。这个时代走得快,每天都有新花样出现,你看啊,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发明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天天都有新理论,新机器。这些东西可是要把我们的生活大换样呢。年轻人就是不要做些浪费时间的事情,多学习,充实自己,不然呐……”奈哲尔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最后低声说:“像我一样……老了才后悔。” 说完后,他颤巍巍地转过身,走进没开灯的房间里。 安漾说: “如你所见,真理环最伟大的至高神之一——机械感悟赋予者,现在只是个老年痴呆到快不能生活自理的老人。” 她说着,摇摇头,也走了进去, “人心无常啊。”她边走边说,“乔巡,七情六欲是人逃不过的坎,即便是神,也如此。” 乔巡仰着下巴,稍稍扶了扶帽檐,低声说: “我深有体会。” 甚至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