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时连声冷笑道:“温二爷,宜兴知县、湖州知府若不是得了温阁老严命弹压的手示,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纵容袒护?那事主本來胆小怕事,若不是你三番五次劝导鼓动,给他撑腰,怎敢咬牙撑到底?那些民众本來多属游手好闲之徒,不过是图个解闷儿逗乐儿,有了热闹蜂拥而來,看得腻了一哄而散,若不是你花银子买通他们鼓噪闹事,怎会激成剧变?二爷,你们兄弟的这条计策真是天衣无缝,可是忘了堂堂首辅少得了眼线?那知县、知府眼里会只有温家?” “你……你说的都是揣测之辞,哪个信你?”温育仁将扇子抖开,一阵猛摇。 吴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在他眼前一晃道:“这封温阁老给湖州知府的密函,二爷不用看,必定知道其中的字句。” 温育仁脸色大变,站起身道:“分明是已当面烧毁了,怎会在在你手里?” “二爷推脱得倒干净,万一今后除了什么事,有人追究下來,知府怎么办?他又不笨,怎会不多个心眼儿,留作挡箭牌。” “我亲眼见的,怎会……” “那不过是一种幻术,湖州知府偷换信函,烧毁的不过是一张折子的弃稿。若不是令兄弟在其中推波助澜,二爷何必大热的天赶來虎丘?” “你不要血口喷人,咱是來入社的,哪里有什么意图?” “你來入社?复社社规早有明文,在任官吏一概不收,你虽是个虚衔,正在候缺,也在拒收之列。你自称前來入社,其实是來逼天如的。” “我逼他做什么?”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还狡辩,不怕我当着复社众人的面,将令兄弟的毒计细细说一遍?” “好,好!吴昌时,我不与你争一日长短。”温育仁恶狠狠瞪了吴昌时片刻,转身下台,仓皇而去,全然沒有了來时的气派。 张溥此时才觉遍体冷汗,那温体仁果然老奸巨滑,心机如此深沉,一件偶发的人命案,经给他安排得如此环环相扣,诡秘莫测,一石二鸟,端的歹毒无比。心下感激道:“來之,你來得好!不然我们险些中了奸计。” 吴昌时点头道:“周阁老怕为难了你,命我日夜兼程赶到虎丘,还好幸不辱命。” “多日不见了,等聚会事毕,我好生陪你喝上几杯。”张采上前拉住他的手,意兴颇豪道:“这次我未必还会输与你。” “我怎好趁人之危!这几天想必终日酒宴盘桓,你那点儿酒量能剩下几两?你还是多歇息上几天,改日到京城我做东再比试吧!” “你急着赶回去?” “嗯!我还要拜会巡抚张国维,再赶到湖州、宜兴。”吴昌时压低嗓音道:“阁老的日子不好过呀!最近,言官们交章弹劾,阁老甚是狼狈。宫里传出风声,说皇上有些责怪阁老用人不力。我离京时,阁老叮嘱复社切不可声援,必要避免操纵结党之嫌,千万千万!”说罢,提了竹篓,朝钱谦益、瞿式耜二人一揖,快步离去。 众人见一个老茶农忽然上了台,几句话竟将温育仁吓走,又见张溥、张采二人与他拱手见礼,似是极熟的友人,只是看不清茶农的相貌,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后來听说是吴昌时,都各自惊讶,他乔装出京,想必遇到了紧急的事情。不由议论纷纷,猜测不已,台下一片嘈杂之声。 张溥抬头看看日色,已是辰时光景,不敢再耽搁,忙请钱谦益说话。钱谦益站起身,捋捋胡须,台下渐渐安静下來。众人侧耳细听,钱谦益朝下拱手道:“万历三十二年,泾阳先生倡修东林书院、道南祠,与弟顾允成,以及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叶茂才、钱一本、薛敷教等东林八君子聚众论德,标榜气节,崇尚实学,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斥时弊。泾阳先生手定《东林商语》、《东林会约》,规定每月一小会、每年一大会。那些被谪黜的士大夫、各地学者闻风响应,朝内官员也遥相应和,天下为之侧目。阉竖魏忠贤其时尚未做大,妄想借东林党人的名望笼络朝野人心,恩威并施,拉拢东林。东林不肯与他同流合污,以致这狗贼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提督东厂以后,罗织罪名,屡兴大狱,肆意捕杀。又将东林党人姓名榜示全国,凡是榜上有名的,生者削职为民,死者追夺官爵。一时天下噤声,君子扼腕,东林元气大伤,人才凋零,数年蛰伏不振。唉!这些往事弹指已是三十年光景了,可至今思想起來,宛如昨日,历历在目。”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抚今追昔,似是不胜感慨,接着说道:“如今东林死伤殆尽,只剩下我等几个,宛如孤魂野鬼,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有你们复社在,东林衣钵自然是后继有人。当年东林极盛之时,在魏忠贤榜上的也不过三百零九人,如今复社社众近三千人,声势远胜东林。东林的那些老友若泉下有知,也足感欣慰了。” “岂止是欣慰?天如他们将社事经营得如此兴旺,实在是超迈古今。当年恩师大拜入阁之时,若有这等声势在野呼应,也不会轻易教温老贼钻了空子!皇上也不会给他蒙蔽了。”瞿式耜声如洪钟,想到当年百密一疏,以致功败垂成,忍不住紧紧攥住拳头,在椅子扶手处重重一拍。 钱谦益面上一热,对他口沒遮拦地旧话重提,颇有几分不悦,锁眉道:“皇上英明,其实怨不得旁人,是老夫有些托大了,树敌过多,以致自取其辱。不过,温体仁也是个厉害的脚色,大意不得。” 张溥冷笑一声,拱手道:“牧老不必自谦,温老贼虽然得势入阁,却不能只手遮天。有首辅周阁老在,他不敢胡作非为。” 钱谦益见他意气昂扬,似是胜券在握,知道他与座师周延儒之间渊源极深,也听说他们有互加依仗之意,而内臣已沒有一人能与当年的魏忠贤比肩,既无内臣从中作梗,形势与那时自然大不相同,点头道:“但愿如此,国家澄清有日,老朽也可在拂水山庄颐养天年了。” 张溥笑道:“牧老不能言退,复社事业方兴,还要您老人家指点呢!” 钱谦益知道不过是客套之辞,可毕竟把自己看作了东林前辈,尤其是在数千人面前,更觉是给足了面子,欢颜道:“天如有命,自然是利国利民之事,若不嫌我昏庸无能,老朽怎敢推辞?” 瞿式耜附和道:“我辈身在儒林,自束发起,读圣贤书,为国捐躯,为民请命,乃是份内之事。天如若是忘了,我还不答应呢!” 张溥连道不敢,张采也忙说惭愧。瞿式耜本來嫉恶如仇,当年因恩师廷推入阁一事,铩羽而回,这些年來隐居故园,兀自耿耿于怀,难以释然,一口怨气无处撒泄,见复社如此声势,想着报仇有望,不禁喜上眉梢,起身朝下高声说道:“列位同志,我初次应邀到会,实在吃惊非小。说句心里话,东林式微以后,我虽有些愤愤然,但如何重振声威,真是沒有多少成算。听说了尹山初会,成立复社,还不以为然,等到金陵大会才有些心动,到了虎丘一看,仅仅三五年的光景,复社竟有如此声势!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只要有不死之心,万事皆可成就。天如、受先等人都是大才,果然了不起!”他翘起大拇指赞叹道:“先圣孔子终其一生,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你们短短几年的功夫,门生弟子之数不下圣人了。” 张溥心下有些得意,嘴上却说:“前辈谬赞,惶恐无地。孔夫子万世师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前辈虽是好意鼓励,小子岂敢污了圣人?” 这些话语已给台下前排的众人听去,有人喊道:“两位先生的功绩直追圣人,天下无不景仰。我等就是直呼两位先生的字号,已不足显示尊奉之意,不如只称姓氏。” 有人反对道:“两位先生都高姓张,只称姓氏岂不是难以分辨了?” “这个容易。天如先生住在城西,受先先生住在城南,就以此区别,一个称西张,一个称南张,如何?” “好好,这个主意妙得紧!以地望称谓,古有通例。” 张溥、张采看看钱谦益、瞿式耜二人,连连摆手。钱谦益知道是碍于情面,含笑道:“你俩不要拂了他们的好意。” 台下见二人谦让不已,喊道:“两张夫子,我们奉你俩为会盟的宗主,就是看做在世的孔圣人一般,何须推辞?” “两张夫子若是圣人,那娄东就是阙里了。”张溥见说话的那人正是娄东城郊的王瑞国,神情极是亢奋,显然以为与圣人同乡,是莫大的荣幸。钱谦益、瞿式耜二人偷偷对视一眼,本來以为不过玩笑之语,却渐渐当了真,蹙着眉头,一声不语。瞿式耜原本想给张溥壮壮声势,但见众人如此吹捧,不免有些胡闹,暗悔方才鲁莽,话说得有些过头,但覆水难收,若立时反驳,便是打了自家嘴巴,当下懊恼不已,坐在台上甚觉尴尬。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此时,群情激昂,成百上千的人叫嚷起來,声势颇壮。有人说道:“四配、十哲、十常侍等人是圣人门下该有之数,我们也该推举出來,不可缺少了。” 王瑞国接过话头,说道:“这有何难!都是现成的,拈來便是。咱们复社中太仓籍的社员不少,资历最深的四人赵自新、王家颖、张谊、蔡伸,他们四人正好做四配。” “那十哲谁可做?” “十哲么?必定是追随多年的门人弟子才好,第一个便是吴伟业,再一个吕云孚,还有周肇、孙以敬、金达盛、许焕、周群、许国杰、穆云桂、胡周鼐,可算十哲。” “那十常侍最好选了。天如先生有昆弟多人,从中选出十人來就行了。” “张浚、张源、张王治、张撙、张涟、张泳、张哲先、张漼、张涛、张应京……” 突然一人冷笑着问道:“还有沒有五虎、五彪、五狗、十孩儿、四十孙什么的?”嗓音又尖又细,极为刺耳。 众人都是一怔,五虎、五彪、五狗、十孩儿、四十孙都是当年阉党首领魏忠贤得门下走狗,助纣为虐,无恶不作,为天下正人君子唾弃不齿,竟与复社中人相提并论,可知用心险恶。会场登时沉寂起來,众人纷纷四下寻找说话之人,不少人喝问道:“是哪个混账东西胡说八道,咱们复社怎能与魏老贼扯在一起?”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有胆量滚出來!” “在下不是皮球,也不是糯米团子,说什么滚不滚的?复社也是天下斯文之地,怎么张口闭口这般粗鲁!”说话间,一个身着藕荷色儒衫的年轻文士喊道:“大伙儿既然定要在下露个面儿,也不好推辞了。借光借光,在下好到台上供大伙儿瞻仰。” 众人听他言语先是自谦,而后面又倨傲起來,有些自相矛盾,不知是哪里的狂生,捏着一柄苏样折扇,摇摆向前,大庭广众之前,真个不自量力。正要发笑,却见他前面早有几个青衣汉子在前面引导,也未见他们怎样用力,众人只觉一股股潜力袭來,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让出一条四五尺宽的胡同。那年轻文士负手向前,缓步登上高台,神态自若,脸上丝毫沒有惶恐愧疚之色。陈子龙大怒,悄悄对柳如是道:“你且好生待在这里,看我去羞辱那狂生一番。”说着,双手一分,在两旁社员的肩上一按,身子高高跃起,犹如一只大鸟朝年轻文士冲去,离他身子还有三尺左右,眼前人影闪动,竟有一人后发先至,挡在了年轻文士身前。他不用瞧看,单凭那人的身手便知道必是师傅喻连河,当下将力道略减,在那文士身后站定。 那文士面色微变,干笑道:“复社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嘛!怎么竟有了看家护院的?让开让开,咱家可不想动粗,只想与这四位先生说说话儿。”他轻轻抖开折扇,随即合拢上,朝上指点,扇柄上那块双螭纠结状的苍玉扇坠跳动几下,神情泰然,似是并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 陈子龙见他目空一切,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复社大会容不得你撒野!”突施擒拿手,抓住他的手腕,便要发力将他举起抛下台去,却听钱谦益急声阻拦道:“不可鲁莽!且听他有什么话说。” 陈子龙闻声,忙将手腕一松,与喻连河点头会意,闪身到一旁,暗地戒备。喻连河低声道:“小心此人那几个随从。”陈子龙登时醒悟,看那几个随从引路的行迹,想必是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急忙下台招呼人手多加防备。 文士拱手道:“拜见四位先生。” “你是……”钱谦益迟疑着问话,猛然想到极似昨日云岩寺净室之中的那人,当时虽在黑夜,也未掌灯,但借着星月之光,依稀可以辨出与眼前此人的身形无二,那一口带着京白的口音稔熟得有些刺耳,他几乎脱口而出:“难道他曹化淳要來搅局么?” 曹化淳嘻嘻一笑,说道:“牧老也不必费心动问,似我这无名小卒,也不值得说出名号。我也不是复社中人,只是偶然路过此处,赶來助助兴开开眼。本想看看名满天下的复社名士都是怎样出众的人物,哪里料到却领教了不少自吹自捧的功夫。只是复社的马屁功还不够精纯,不如搬出锣鼓箫笛,或敲或吹,再放开喉咙高唱:两张夫子,德侔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如此排场,才觉热闹好玩儿,也不枉了做一回圣人的声威!” “你……”张溥霍地站起身來,却又强自忍耐着坐下,说道:“这位仁兄还是以姓名见告的好!” 复社正在如日中天,哪个不尊?众人见他年纪甚轻,不过黄口孺子,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來头,竟敢如此羞辱张溥、张采二人,真是老虎颌下捋须,各觉骇然。曹化淳笑道:“那咱从命就是。在下姓曹,号止虚子,普天之下,并沒有几人知晓贱名,比不得两位人人景仰,不少人都在家中设下神位,早晚拈香叩拜。” 瞿式耜性子本來就刚烈,听他话中多含讥讽,厉声问道:“哼!止虚子?想必是个虚名。你既不敢以真姓名示人,足见心怀鬼胎,是有意來捣乱了?” “你真是高抬咱了。咱沒读过几天的书,字认不得几箩筐,怎敢到这里买弄,岂非自取其辱?” “那你与复社有仇还是有怨?” “复社中人想谋得一面都难,哪里会有什么仇怨。” “那你口口声声诋毁复社,却是为何?” “是为了给你们提个醒儿。” 瞿式耜冷笑道:“我们岂敢劳动大驾?” “咱是自愿來的,并沒有向各位讨要舟车费。” “那你是要我们洗耳恭听了?”瞿式耜鼻中恨狠一哼。 “咱是一番好意,听不听就由你们了。”曹化淳看了钱谦益一眼,说道:“牧老是这里的尊长,您老人家不会以为咱是恶人吧!” “自然、自然。你既巴巴地赶來,足见热忱。请讲请讲。”钱谦益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忙不迭地点点头,全沒有了刚登台时雍容闲雅的气度。 “咱的话不多,只有八个字:莫谈国事,休起纷争。” 瞿式耜反唇相讥道:“看來老兄的名号当改一改了,换个和事佬如何?” “咱哪里有那个本事?不过,若真能如此,世间倒是少了不少是非。” “大丈夫沒有是非善恶,何以立身于世?那与猪狗之类有什么区别?” 曹化淳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之色,反问道:“咱倒要请教请教,若执着于一时是非,那就是大丈夫么?” 瞿式耜不提防他如此反问,这些道理平生不曾想过,一时语塞,竟觉得无从辩驳,大是窘迫,怔怔地不知如何对答。张溥见此人机变百出,饶是瞿式耜本做过户部给事中,本以言辞犀利多辩见长,也竟给他驳得哑口无言,大觉诧异,冷冷说道:“这位兄台年纪小了几岁,想必沒有见识过魏忠贤那些阉贼奸党的秽行,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利,竟将复社与阉党相提并论,是何居心?” 曹化淳摩挲着扇坠儿,嘻嘻笑道:“咱只是看着有趣,想來天下不管做什么事,都少不了有人抬轿子捧场,不然一个人唱独角戏,也太无味了些!” “自古正邪如冰炭,复社与阉党势不两立,当年东林前辈誓死抗争……” “好啦好啦!咱生得虽晚,可不少事也听说过。咱倒要请教了,这你争我夺的,到底为了什么?” “为朝廷、为皇上。” 曹化淳摇头道:“假的假的!实在不值一辩。其实不管阉党也罢,东林也罢,都是为了争权夺势,这说白了,还不都想着自家说了算?”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若君子无权了,那些小人鼠辈便会越发放肆无行。” “那也未必。你们复社自称小东林,还沒掌过权柄,可见识过东林党人掌权的不止一个,他们如何了?还不是排斥异己,呼引同类么?以致孤立于世,横遭打击。当初他们若与魏忠贤联手,未必会有阉党的肆虐,也不会有那么多东林党人的惨死。” “哼!奇谈怪论!是非不分……” 曹化淳轻轻叹息道:“你们也太迂腐固执了。律已严本是修身之术,倒也沒什么大错,错就错在律人也严,一味苛求。东林、复社都自命贤者,可不要忘了,惟贤者可致不贤者,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当时魏忠贤、魏广微他们有心结交依附,可你们却闭门不纳,拒人于千里之外,能不招怨?唉!败莫大于不自知,与你们说这些也沒用,白费口舌,时辰不早,也该找个馆子,好生喂喂肚子了。告辞告辞!”拱拱手,带着几个随从扬长而去。 张溥便觉给一个大铁椎般当胸重重一击,霎时之间,几乎喘不过气來,胸闷异常,茫然地望着曹化淳远去,想到此人不知他什么來历,也识不出他本來面目,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透出一种怪异,但所说的那一番话立意却极高远,似是站在极高的山颠俯视,胸怀自有沟壑却又无沟壑,当真出人意表,匪夷所思,不由愣了半晌,心中无数念头纷去沓來,想到自己花了无数心血,将匡社、端社、几社、邑社、超社、庄社、质社、应社等合并,创立复社,自以为是超迈前贤的不朽事业,天下也是称颂者多,那些诋毁者也只以结党相攻击,内心也是赞许的,不料竟给他贬得一文不值,若沒什么惊人的壮举,传扬开來,一來首辅势必失望,二來也要给天下士林小瞧了,今后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那号令士林,遥执朝政,怕终是空谈,遑论有什么大作为?登时生出功败垂成、霸业成空之感,但终是心所难甘,高声喊道:“我张溥无德无能,受众位抬爱,总领复社,就是要与大伙儿做出一番前人未有的事业,不想却不为世俗所容……”突然间心中一酸,热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來,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台下一片惊呼,登时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