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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朝纲初振 老太监投缳尤家店 白衣人吟唱桂枝儿(二)

崇祯皇帝 胡长青 8978 2024-06-21 09:39
  那酒极有力道,二人几口烧酒下肚,便觉通身上下暖烘烘的,魏忠贤将酱色杭缎貂皮披风抖落在身旁,将粗瓷碗中的酒干了道:“咱家这些年也够了,什么锦衣沒穿过,什么玉食沒进过?想起当年的落魄光景也知足了。”  “爷也有落魄的时日?小的倒想不出。”  魏忠贤喟然道:“咱家的困顿与烦忧你哪里体会得到?咱家自万历十七年进宫,算是半路出家,到今日整整三十九年了。刚入宫里,沒有一个靠山,只得任人欺压,记在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暹名下,其实是在刘吉祥手下当差,难耐寂寞,便与徐应元、赵进教几个知己吃酒、掷骰子,这样过了整整十年。孙公公的掌家邱乘云原在御马监,奉诏往四川监矿,便去投奔他。谁知那贼子不念同出一门之情,险些将咱家害死,只得又转回宫里。甲子库当差,东宫典膳,伺候王才人。这一步步的哪里有一点儿易处?好在总是比在家挨饿要强。”  李朝钦斟了酒道:“爷竟忍饥挨饿?小的不信。”  “也是实情,如何不信?是与今日的富贵牵扯不上吧!”魏忠贤花白眉毛下的两眼黯淡下來,将头上的兜罗绒帽摘了,叹道:“咱家入宫前在肃宁县生活,终日游玩赌钱耍子,只是身上哪里有这般许多的金银?连累妻女都跟着咱家受罪,一顿饱一顿饥的,终难混出个名目來。后來不该借了东门里司礼监李太监苗掌家的二两银子,那是利滚利的绝命钱,哪里还得起?但见了太监的富贵,一时狠心用刀自行斩断了孽根,将妻子冯氏卖了,女儿送入乡邻杨六奇家做童养媳,孤身一人到北京闯荡,经过多少苦楚,方才讨得满门簪缨,位同开国,只是转眼间就要去了,说不可惜,心里却也恋恋难舍。”  “否极泰來,自古天道如此。上公爷不须悲苦,当年爷贫困至极,却有了一场大富贵。如今也算穷途末路了,说不得回到京城,突降天恩,尽复了原位,还不是凭万岁爷一句话么?”李朝钦劝慰着,心中自己也是不信,片刻之间,如何能使万岁爷收回圣命?  “你不必哄咱家了。”魏忠贤闭上双眼,几滴泪水终于洒落到前襟,他的心似是从出京的那天便已死了。突然,他又睁开眼睛,吃惊地侧耳听着,不知何时隔壁的房客唱起了歌,方才二人只顾说话,竟沒有听到。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此时,屋外四下一片银白,夜色深浓,万籁俱静,歌声传來,字字入耳,风狂,雪飘,歌起,使人倍觉凄凉孤寂。魏忠贤心里一动,若有所思,李朝钦道:“上公爷,听他的歌词似是在说爷呢!”  “说的竟会是咱家?”  “可不是么?当年高堂华筵,羊羔美酒,笙歌艳舞,如今荒店村醪,酒入愁肠,说的果是爷当前的景况呢!”李朝钦几句话将魏忠贤说得愈加狐疑,到底是什么人在隔壁?更深夜静的唱什么歌?极想过去看看,又自恃着身份,沉吟不语。李朝钦探问道:“小的去看看是什么人?”  “也好。”  李朝钦穿了靴子便要开门,却听一个阴冷的声音问道:“夜深了,还要唱歌,敢是快乐得睡不着么?”透过门缝一看,见刘应选握着绣春刀站在那歌者的门前。  “兄台可是也有同好?”歌声戛然止住。  “嘿嘿,同好倒沒有,是怕你误了明日起程。”  “小弟四海为家,随处飘零,起不起程本沒有什么分别。”  “老弟这份胸怀,不是高人,也是隐士了。咱倒想见见!”未等屋内人应声,刘应选双手按在门板上,暗中用了阴柔的力道,轻轻一推,那门闩竟被齐齐震断。李朝钦闪身出门,在窗外偷看。屋内一个清瘦的白衣书生,盘腿坐在炕上,手里各捏一支竹筷,抬眼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炕桌上一灯如豆,依次摆着四只半大的粗瓷碗与一个空酒瓶,做成简陋的宫、商、角、徵、羽五音。刘应选不待白衣人说话,到桌前大剌剌坐了,直言问道:“方才所唱是什么曲调,如此凄恻?”  白衣人见说话人举动之间衣角处微微闪露锦衣卫的官服,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悦,放下手中的竹筷道:“《桂枝儿》。”又道:“官爷造访,岂可无茶!只是这天寒地冻、穷乡僻壤的,哪里喝得到什么好茶?有诗云:深夜客來茶当酒,学生反其道而行,以酒作茶,幸勿见怪。”说着从桌下摸出两瓶烧酒,将一瓶推到刘应选面前,自将一瓶的盖子拔了,仰头就是一大口,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的來人。刘应选见那书生狂放不羁,将酒瓶拿在手中掂了几下,复又放下道:“咱生在江南,知道金陵长干里等地多有此曲调,总是男欢女爱,极尽妖娆之事,与你所唱大不相同。”略一停顿,唱道:“泥人儿,好一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将他來揉和了重新做。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了我。”  白衣人见他一介武夫言语竟也透出几分风雅,听他所唱却词曲鄙俗,但细细品來,情深意切,哀婉缠绵,自有一番风致,又仰头喝了一口道:“官爷说的极是,学生喜爱南曲的婉丽柔媚,却又不满其尽诉儿女私情,便依铜琵琶铁绰板的北曲略改了些调子。”  “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氏?”  “学生家居江南,出來原是参加乡试,不料突遭国丧,乡试停了,便四处游历,也好长些见识,多些历练。学生年纪长大,却还是一领青衿,姓名羞于告人,官爷海涵。”  刘应选哈哈一笑:“好说,好说!你自顾唱罢,咱就不叨扰了。”起身出门,李朝钦急忙退回屋内,见魏忠贤还在慢慢地饮酒,两颊酡红,已有几分酒意,便阻拦道:“爷不要喝了,小心酒多了伤着身子。”上前要取了酒碗,魏忠贤翻起眼睛,将酒碗护住道:“喝不得几口了,醉里死了也胜似醒着挨刀。”  “爷莫要说这般丧气的话,小的知道万岁爷只是有旨将爷扭解回京,究竟如何处置尚未可知,爷不可失了心志精神。”  “不必哄咱家了,咱家心里明白,也不是个怕死的人。若是咱家不死,崇祯也不会踏实,杀人树威,咱家成全他。”魏忠贤将碗中的酒仰头干了,问道:“那唱歌的是什么人?”  “不过一个落魄的秀才,一人独居,想是以歌聊慰寂寥。”李朝钦语气之中大觉不屑。偏偏歌声又咿呀响起:  二更时,辗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夜将中,鼓咚咚,更锣三下。梦才成,还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好贼子!竟是说上公爷了。”李朝钦勃然大怒,便要攘臂出门,与那白衣人撕打。魏忠贤道:“扶了咱家,去看看是哪里的神圣,像是颇知咱家底细的。”李朝钦忙给他穿了黑色缎面靴子,又给他披了酱色杭缎面貂皮披风,缓缓出來,却见隔壁房中空无一人,灯还亮着,炕桌上尚余小半碗酒,一个酒瓶歪倒桌上,洒了半桌,兀自滴流。二人正在惊异,只听窗外传來一声长笑,继而又响起歌声:  城楼上,鼓四更,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月,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二人爬到炕上,捅破窗纸向外观看,见白衣人不知何时跳窗而出,在漫天的飘雪中,边舞边歌,想是有了几分醉意,脚步踉跄,将地上的积雪踩得异常凌乱。魏忠贤心里一凛,便觉自己也似到了雪舞的屋外,那雪花如影随形一般钻入衣内,通体冰冷,侵人肌肤,寒彻五脏六腑,暗道:此人如此张扬,显露行迹,无所顾忌,想必大有來头,可是崇祯派來的东厂坐记?身后必是有大批的厂卫跟随,刘应选、郑康升也竟似与他相识一般,不然如何探问几句,不敢为难?魏忠贤心念及此,浑身不禁连连颤抖几下,李朝钦忙道:“爷可是寒冷?还是回屋吧!这屋子火盆将要熄了,冷得紧呢!”  魏忠贤并未回声,依然看着窗外,见那白衣人翻身倒在雪中,似是睡熟了,一动不动,片刻后,双手捧了雪在脸上搓了几下,起身向无边的雪夜中一路吟唱而去,歌声随着雪花飘來。“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唱到最后一句,早已不见了踪影。  魏忠贤回到屋内,越发感到白衣人神秘莫测,暗想怕是回不得京城了,与其等他人动手,还不如自行了断,免得受辱受苦。主意一定,心里竟似坦然了少许,唤过李朝钦道:“咱家不管圣命如何,是断不会再回京城了。与其被押解回去受辱遭难,不如趁官旗们尚未到时,寻了自尽倒还干净。咱家荣华富贵也享得够了,年纪也老迈了,比不得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且忍一忍,还有出头的时候。咱家身边这许多的金银珠宝,怕是都成了身外之物,沒什么用处了,随你任意取拿,趁夜色未明,你自远去找个所在躲了,先逃过一时再说。”  “小的跟随爷多年,怎能将爷一人抛下?上天入地,小的都愿意与爷共进退,也好报答爷的知遇大恩。”李朝钦悲泣道。  魏忠贤一把将他搂了,垂泪道:“咱家本來就是将死的人了,即使崇祯沒有诏命,还有多少年的日子?咱家已过六十大寿,世间什么事也都经过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要说割舍不下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孩子,眼见是不能守着你们了,也不知崇祯怎样处置你们,那些朝臣怕也不会放过你们。咱家倒是两眼一闭,痛痒不知了,只是可怜了你们。”  李朝钦低声抽噎不止,良久才说:“小的们离不开爷,劝爷切不可寻此短见。”  魏忠贤将他放开道:“咱家何尝想如此?事到如今,也沒法子了。你快远去逃生吧!”  李朝钦抱住魏忠贤的双腿哭道:“孩子是爷心腹的人,蒙爷抬举,也享了多年的富贵,情愿与爷同死,爷就不要再赶小的了。”魏忠贤一脚将他踹倒道:“你这个享不了福的奴才,竟要自家作死么?这是咱家一人的报应,与你有什么相干?官旗也不会找你,咱家何忍白白将你的命搭上!”  “小的早就沒了父母亲朋,若不是爷可怜,小的怕是早填了土沟,喂了野狗,哪有今日的袍带靴帽?横竖小的这条贱命是爷给的,爷若不在了,小的也沒什么生趣,不如随了爷去倒心安。”  魏忠贤将他拉起,一把搂在怀里,叹道:“孩儿,你竟这般铁了心地不知死活,咱家就成全了你。如此下场,你可恨咱家?”  李朝钦脸上竟露出一丝喜色,急忙回道:“小的能陪爷一辈子,自是福分,小的欣喜都觉不及,哪里有什么怨恨?到了阴曹地府,小的依旧这般地伺候您老人家。”  “好孩子,好孩子!”魏忠贤摸着他的头,面色悲戚,似是极为感慨,长长地叹口气道:“想想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咱家身旁來來往往有多少人,不料到头來却只落了你一个。也是天意,你就为咱家送终吧!咱家一生沒有儿子,只有一女,早已嫁人,侄子倒有几个,眼下又不在身边,就收你作儿子,正了名份,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李朝钦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魏忠贤唤他起來,含泪道:“不必再拘那些俗礼了。别人做爹爹的都是为儿女谋些富贵荣华,咱家却竟将儿子一块去死,心里好生不忍,实是惭愧得紧!咱家往昔何等的尊荣,不想却连累了孩儿。”  李朝钦道:“爹爹既不愿受辱,孩儿也不想偷生。孩儿即便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会有爹爹的富贵,世间不过如此,有什么值得贪恋的?”他似是想得已极明白透彻,脸上竟有些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  “哈哈,不过是一场春梦罢了!”魏忠贤凄然一笑,两泪交流,哽咽道:“孩子你去找些绸缎來,咱家死也不可太过随便,胡乱寻根绳子不雅相。”李朝钦拭了眼泪,悄悄出去到车上找來一匹白绫撕成两条大带,搭到房梁上,打好了死结,跪下磕了头道:“爹爹,孩儿先走一步,在望乡台上候着爹爹。”  魏忠贤起身道:“还是爹爹先走。”  “那孩儿就再服侍爹爹一次。”  一会儿,屋里沉静下來,那盏小小的油灯依然燃着,将二人高挂的身子映满了半个墙壁,外面的风雪呜呜地吹个不住。  屋门轻轻地开了,白衣人闪身而进,见他一动不动,粲然一笑,骂道:“狗贼,你也有今日!”随后一口气将灯吹熄了,退了出去。  天刚放亮,刘应选听后院马嘶骡鸣,起身穿衣,脸也沒净,推门出來,不仅吃了一惊,好大的雪!足足有半尺上下厚。好在雪已住了,朔风还在呼呼地刮着。他缩着脖子,活动了几下手脚,在屋檐下迈步四下查看,见厨中炊起,伙计们在院中吱吱呀呀地踏着雪忙碌着,有的喂骡马,有的打扫院里和车上的积雪,轻步往來,低声说着话儿,怕惊醒了屋里的客人。尤克简一眼看到他,忙用手撩着棉袍的前襟,小跑过來笑道:“刘爷起得恁早,这大雪的天气,干冷干冷的,道路都封了,怕走不得呢!想是小的与爷有缘分,老天替小的留您老人家呢!”  刘应选被他一说,想起奉旨押送的日期,隐隐生出几丝不悦,鼻子里哼了一声,骂道:“你这混账狗才,满口胡说!爷要急着赶路,正在心焦,你却说什么留客不留客的,要咒大爷么?滚!”说着,照他屁股上一脚,将尤克简球一般地踹出数尺远,头上的帽子落了,露出光秃的头顶。尤克简沒想到拍的不是地方,敢怒不敢言,一手捂了痛处,弯腰捡起帽子,喃喃而退,刚转过身,却被人撞了个满怀。他心里窝火正沒处发泄,见是厨房烧水的小伙计,抬手一掌,叱骂道:“你他娘的奔丧么?这般沒眼睛地乱撞,还不快给各房的大爷送热水洗脸去?”  那小伙计惨白着脸,瞪着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竟似被打愣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尤克简气急,反手又一掌,“白日撞见鬼了,这般傻站着?还不去干活!”不料,小伙计仍旧站着不动,惊恐地望望背后,哭道:“掌柜的,不怪我,不怪小的呀!”  “什么不怪你?你不好好干活,倒是东家错了,不该打你?”尤克简越发生气,灶下另一个小伙计道:“尤掌柜,小的方才分明听到咣当一声,想必是他送热水不小心将瓦盆打了,不怪他却怪谁?”  “不是、不是盆打了,是、是屋里死了人!”小伙计又回头惊恐地看了几眼。  “什么死了人?你这小杀才沒由來咒我尤家,快去账房支清了工钱滚蛋!”尤克简住了手,却气得哆嗦起來,“我怎么对不住你,看你可怜,给你口饭吃,你竟这般恩将仇报!”  “小的怎敢咒您老人家?方才小的到里院的上房送洗脸水,见房门虚掩着,敲了半晌的门,喊了数声,里面却沒丝毫的动静。小的还以为客人早起出去赏雪了,推门一看,我的天爷!房梁上吊着人呢!死了、死了两个,舌头伸出一尺來长,真如戏台上的吊死鬼一般,小的吓得失了魂,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盆子、热水的。”小伙计跪在地上,弯曲着伸出两个手指,两眼哀哀地仰望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几个伙计见他越说越离奇,白日撞见活鬼一般,哪里相信?有意调和,忙放下手中活计围拢过來,一边拉扯他离开,一边赔笑劝解道:“尤掌柜,他平日里也老实着呢!青天白日的,莫不是魔症了,中了什么邪?在那里胡乱说道,掌柜的自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那尤克简兀自不依不饶道:“你这小杀才,早起便这般胡说,想是成心坏咱店里的生意,若不是大伙儿为你担待,看不剥下你的皮來!”  “嘿……是该剥了他的皮,免得他在这世上多嘴多舌,惹是生非。”一个阴冷的声音传來,接着乒乓几记耳光,打得小伙计原地兜了几圈。  尤克简吓了一跳,不知刘志选何时又转了回來,刚才尝过他的厉害,不敢硬拦,忙堆笑道:“刘爷说的是。小的自会摆布他,教他一辈子长个记性!爷且停手,千万别累着您老人家。”刘应选本來悠闲地看着尤克简打那小伙计,但听到小伙计的话,疾步纵起,抢到魏忠贤下榻的上房,见房门大开,梁上高高地挂着两具尸体,惊得浑身大汗,也不想人是怎么死的,只怕走漏了消息,忙一把将门关了,转身过來便打,见尤克简有意阻拦,取出加盖锦衣卫关防的公文,在他眼前一晃,并将外面的棉袍一掀,露出里面的飞鱼服來,冷笑到:“方才咱去上房里看过了,里面的人好好地在吃茶呢!哪里有什么投缳上吊的?你可要再去瞧瞧?”一把抓了小伙计,一手按着身后的佩刀,两眼紧盯在他的脸上。小伙计并不领会,以为怀疑自己看错了,急声道:“小的分明看见两个吊在……”  尤克简本就看出刘应选一干人來头不小,方才瞥见了他身上的飞鱼服,惊得手足冰冷,平日里只在戏文和说书人的口中猜想锦衣卫的模样,这穷乡僻壤的哪里见过?那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竟还要不分轻重地开口强辩,他又惊又急又怒,不容小伙计说完,上前窝心一脚,喝道:“你这混账王八蛋,大爷都说了人好好的,你还要这般扳污好人,连累小店也就罢了,若连累了这位大爷,到时就是磕千万个头,也抵不起的!”挥手命身边几个伙计将他拖走,转头弯腰赔笑道:“刘爷,这小厮想必还沒睡醒,两眼惺忪的,自然看不真切,大爷何必与他计较?上房里的客官既是好好的,客官不招呼,小的们自然也不须去看,再说敝店开了已逾百年,正德皇爷下江南时便在此路过,不曾出过半点差池,怎会有这惊天吓人的命案?大爷且回屋消消气,小的再替爷出出恶气!”  刘应选换了笑脸,一拍他的肩膀道:“你这小店开了百年,也真不容易!”随后面色一敛,肃声说:“你可知道上房里住的是怎样的客人?”尤克简并不回答,只摇一下肥圆的脑袋。“谅你也看不出事体來!那里住的是朝廷钦犯。”刘应选眨动两眼,神色极为诡秘。尤克简几乎要惊叫出來,大冷的天却一下子冒出通身的汗來,木然地大睁着两眼,看着身前这位钦差,顿觉事情蹊跷起來,上房里住的是怎样神秘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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