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前 此时已然十二月了,大雪连下。 蜀地的温度也一下降到极低,即便是在家中,依旧能感受到这种彻骨之寒。 因为寒雪,就是绵阳,此时也陷入到沉寂之中,不复往昔热闹。 与这场雪相互呼应,却是某些人心中,本来火热的心思也落入了寒冬之中。 城中,李宅。 这是上庸郡都尉李慕之宅,为李氏,为收羌民,杨伊也有厚赐,城中之宅,可是三品官吏方才能被赐下的。 当然,李慕远在上庸郡,这城中乃是李氏家中妇孺,以及李氏嫡子李玄休所居。 李家少主李玄休携夫人一同去城外道观祈福,此时方归。 一辆马车,在大门前停下,雪花飘落间,李玄休先从马车里探出身来,在赶出来的下人服侍下步下马车。 他此时一身青衣,剪裁得体,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气度不凡,这些时日,一直在翰林院中,也有熏陶,更是多了一丝文气,本来山中的些许草莽之气,此时竟然像是已经被磨去了。 厚靴一落地,他便转过身,向马车里伸出一只手去。 一人从马车内步下,正是其妻,一件连头到脚的白色斗篷,罩着全身。 她在李玄休搀扶下,缓步下得马车,双脚一落地,便露出一抹浅笑,看着天空中鹅毛般大雪,微微感叹说:“夫君,这雪似是比去时越发大了。” “雪下的大,来年才会有好年景,在家品茶观雪,未尝不是幸事一件。”李玄休微笑着,同时,拉住妻子的手:“外面寒冷,娘子,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恩!”其妻点头,微笑着应了。 李玄休到家中正堂坐定,却是调理家事,汉室不禁商,李氏家中,虽然被驱出羌人,但是也还有一些关系在,因此做一些山货生意。 虽然不至于豪富,但是也足可维持一家消耗了。 李玄休此次出行,明为祈福,实是为与李家潜藏的那些棋子联络,收集情报,只是这城中,为帝业兴发之地,城中密探不少,于是在府邸,李玄休也从不与自家密探联络。 这次收得讯息,李玄休却感觉不是很好,这汉室竟然竟然又胜了,而且夺得重镇要地,却是凉州有望,而三郡战事还未曾有消息传来,不过据密探所报,可能已然胜了! 只是还未曾传播开来,也不知父亲在前线如何,李玄休想到这里,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阴霾。 两个月前,初夺得三郡之时,李玄休曾去看望过李慕,他还记得当时李慕曾言: “吾儿,这天,很快,便会变了,此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吾儿当有机变,方能鱼欲龙门。” 当时,李家旗下,实力损失良多,但是李慕的上庸郡都尉之位也坐稳了,并且还挂了一个偏将军之位,而山中其实并不缺人,特别是羌人。 缓过气来,李氏的实力其实并未曾损失多少,如今却可以名正言顺的募两千兵,朝中还有兵械赐下,若是能再得两三年训练,李氏实力将要大幅度增加。 “父亲打算如何做?”李玄休自然明白父亲意思。 李慕带出一丝冷笑:“汉室江山,危如累卵,如今之时,本该蓄养民力,汉主却大加征伐,如是稍有挫折,连锁之下,汉室江山也就到此了。” 屈着手指,轻扣桌面,李慕思索片刻,看向一旁李玄休:“吾儿,现在我李家能战能用之兵,大概有多少?” “回父亲,编制内,有五百人,编制外,尚有一百二十人,其中有十余为精锐死士。”李玄休沉声说着。 “这股兵力,虽说不弱,但是若想直捣黄龙,却也是不易。”李慕斟酌着说着:“这事,也不能由我李家一家去做,若是各家起而哄之,纵然她还有十万战兵,亦难招架。” “父亲的意思,是联合其他家?可一是,他们未必肯与我李家合作,二是吾家又有何好处?若是魏人再来攻,混乱之下,却是为人嫁衣!”李玄休闻言却是迟疑说着。 “我儿所言不错,现在汉室有二个州,只要我们能占得一个州,这势便会掌握在我家手中;不如派人去魏朝,不惜一切代价,结交士族,请他们劝说之,我李家愿意称臣,或可效仿江东孙氏。” “却是难为!”李玄休想了片刻,却是感觉希望不大。 这江山,李氏若是没有实力,司马氏怎么可能会愿意区区金银就能换得?李氏也不是那些汉家士族,甚至连寒门也比不上,这魏朝中,也没有太高的关系。 只是李慕坚决要如此,李玄休也只能应了。 “请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办此事。” “吾儿,你大哥,性格鲁莽些,文不成武不就,你几个兄弟,大都不中用,若是得闲,便去教导他们一番,兄弟切不可疏远。”李慕忽然又说着。 李玄休垂首而站,嘴角忍不住一扯,忙恭敬说着:“父亲,这事,却是儿子疏忽了,以后自然会注意。” “恩,既是如此,便回去吧,这件事,你尽快办了,待有消息再让人传信与我知。”李慕突然多出几分意兴阑珊来,挥挥手,让其下去。 李玄休应了,再商量了一些事后,就离开了上庸郡,跋涉十余日,回到了国中。 李玄休回来之后,也遵父命,办此事,但是觉得没甚希望,也只是随意派下了一些人,只是联络一番。 忽然,听得门外匆匆脚步声,此时仆役闯入,说着:“少主,有天使至!” 李玄休愕然,此时起身,走至门口,就有一队锦衣鱼贯而入,李玄休觉得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不过此时,也只能安然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偏将军,上庸郡都尉李慕,忠孝报国……追封为虎贲将军……荫其子李痒为偏将军……” 李玄休此时只觉得心中冰冷,父亲竟然逝了,太突然了! 最重要的,李氏的甲兵竟然给了三弟李痒,李痒和他一直不大对付,也一直未曾服他,这是让李氏决裂! 他得到的,也只是一个关内侯的爵位,可失去的,却是太多了,虽然赏赐了不少的金银,但是金银与大业又有何用? 几乎同时,城外的一处道观,马蹄声猛的云集。 竟然是两营战兵,皆是甲骑,为首的是张九郎,他猛的勒住了马,问着身边人:“是这处道观吗?” “是!”一人应着。 “杀,杀光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遵命!”马嘶中,门就被踢开,一个道长带着道童才匆忙出来,只听“噗噗”之声不绝,两人都是身中数箭,带着迷茫的表情,扑到在雪地中。 甲兵冲入,持刀清扫,见人就杀,不过道观里人也不多,就五六个,才片刻,又有兵甲战斗的声音。 片刻后,一人猛的跃出,身如狸猫一样,但是才跳出墙,早已经有了准备的骑兵,猛的冲锋上去,半途弯弓,长箭如落雨。 “铛铛”,这人非常了得,竟然在半空中格开数箭,不过一箭还是穿过缝隙,刺中他的肩膀。 这人在地上一晃,竟然还要继续奔驰。 只听“噗噗”之声不绝,第二次轮箭射出,将他变成了刺猬,这人中箭后,一时不死,怒吼着,挣扎着前奔二步,才“轰”的一声跌在地上。 血从身下淌出,融化了一片白雪。 …… 长安,钟府。 钟会和手下谋士以及儿子侄子等在说话。 “大帅,我们派去的密探,已经查明了汉中郡的消息,虽然汉军调兵甚急,但是汉中郡有姜维镇守,防守严密,调遣妥当,一时间真的无懈可击。”此时有谋士取出一封秘报来,说着。 钟会取过密信,读着,又站起身来,在大堂内来回度步,汉国如今夺得陇西、天水两郡之后,现在的实力,已经使他腹背受敌,带来了沉重的战略压力。 “姜维之能,大帅也知,其人忠义,吾等很难使他动摇。” “汉中郡除了厢兵外,还有二部兵马,都是姜维亲信领着的,也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很难使之动摇。” “天水郡呢?阎宇那里有没有机会?” “没有,阎宇其人,素有才干,处事勤勉,治军不在姜维之下,并且本该论罪,但汉主又亲赦之,因此他没有反水犹豫的道理。” “汉中郡守法遂,也是汉主一手提拔的核心人物,却很难动摇他。” “这汉中郡和天水郡计陇西郡现在县不多,人口也不多,但是却没有多少破绽。” “东三郡并南乡郡,由汉征东将军关彝领之,虽然显的有些资历不足,不过有蒋斌辅之,关彝又是汉主从龙最早的人,大问题也不会有。” “蜀中各郡,如今大半都被汉主亲信接掌,巴州三郡有汉将罗宪辖制,南中七郡,有霍弋辖制,现在问题也都不大。” “总的情况就是,自汉主登基之后至今,汉地两州虽然有些人心浮动,却问题不大,若无内应,很难动摇之。” 此时大堂中一时默然,钟会紧锁眉宇,思考着。 此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大帅,有密使求见!” 钟会眯着眼想了一想,方才说着:“传!”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进来一个使者,形容俊伟,看起来就是一个文士,他进得此间,跪倒在地,口中朗声说着:“在下是汉中羌族李家幕僚,奉我家主人命,拜见大帅!” 钟会看这使者仪容非凡,心中微微一动,笑的说着:“汝且起来,不知你家主人,让你来前来何事?” “请大帅避之左右,请看一物。”这人说着。 钟会一哂,让左右退下,只留下朱信,说着:“这是我心腹之臣,你可以说了。” 使者也不坚持,小心从背后取出一物,徐徐展开:“大帅你看!” 钟会此时却是避开,退后两步,谁又不知督亢地图之事,钟会自然要小心。 此时钟辿却是上前看上去,顿时眼前一亮,竟然是地图,是汉中郡的地图。 “请大帅观看!”也就没人阻拦了,这使者恭谨递了上去。 钟会看完,心情平静下来,面容威严扫视来人,说着:“你李家是汉家臣子,拿这地图又是何意?” “大帅,吾家也知天命。”这使者拱手说着:“而且汉家天子,苛待吾家,吾曾闻: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说到这里,使者顿了一下:“何况汉主只凭一二流言,欲以“莫须有”之罪灭吾家吾族。” 说完,使者看向上座钟会。 听到这话,钟会沉思起来,他自然也有讯息,知道这人说的没错,现在李氏的讯息,也有他的密探暗中推波助澜,而这使者的用意,就很明显了。 李家请他入内,肯定是仅仅想借刀,若是去年或者半年前,他肯定就允了;但是汉地,如今的情势,事情却不同了。 思索片刻,钟会方开口说着:“除了地图,可有其它?” 见此,这使者像是觉得钟会意动了,又拿出几封图纸来,却是几张绝密的图纸,都是今年汉地今年推广的农具图纸,不过这也是绝密,凭借这图纸,一民耕田能节省近半气力。 将图纸展开,仔细看过后,钟会哈哈大笑,说着:“你家果然爽快,既然如此,这事情,吾便应了!” 使者忙说着:“还请大帅调兵在边境,这样必使汉中郡惊恐,作出一系列的调遣,我李家也必趁机而动。” “说的不错!”钟会显是极为开怀,当即下令摆宴。 待得晚上,钟辿方才问道:“叔父,真的要如此吗?” 钟会闻言,却是摇头,笑道:“这李家就凭借这些,就想要吾动大军,姜维镇守汉中,阎宇镇守天水,此二人虽有间隙,却不会误了大事,吾守卫关中,如今其实已然三面临敌,那关彝随时可弃了南乡,西攻而来,汉军如今士气高昂,只凭借吾这一支军,若是那时,稍有失误,这关中难保! 诳得这李氏,在汉地混乱一二也可,若是有机,吾再起大军攻之!” 虽然如此说着,畅快笑着,但是钟会眼中,却是幽深,如今之笑,只是自我安慰罢了,他的探报,已然探得司马炎十万大军,折损近半,如今黯然从三郡撤军,并弃了南乡。 而汉国,那李氏家主李慕已然死在了此战中,已然不足为虑,这密使,恐怕还不知道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