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凉亭内,一个单薄的背影,头紧贴着交叠的手臂,整个人正趴在桌子上。 她一袭素白衣衫,发髻上挽了一朵白花,似在追忆远方的人。她身上披着一件毛皮大氅,却是快要滑落地下。 毛皮大氅缓缓滑落,它的下摆轻坠地面,混着春泥,沾染上污浊,洗去想必也会留下痕迹。 一双手接住毛皮大氅,往上提了提,双手灵活地绕到前头,拢了拢这衣袍,不至于让这人寒冷。 凉亭外雨早已经停歇,只余少数的雨水沿着凉亭的翘起一滴一滴地滴落地下,她的心一点点被敲击,她的思绪也渐渐迷失在远方。 梨花木桌上的女子嘴角微扬,鼻尖是一股清新的味道,是从桌子上悠悠地传来,一阵浅浅的梨花香。 二月梨花开,树下人成双。春雨悄无声息地滋润着树上的素白,点缀上女子的珍珠。 阵阵凉风袭来,高处的梨花却也是耐不住寒,随着风混合着它的温度,想与之抱团取暖,却是冷得刺骨,竟无半分暖意。 风越来越猛,它无力地受风控制,在风中旋转,一片片花瓣四下散开,花蕊四处飘散。 一片花瓣顺着风,飘飘荡荡地来到了凉亭中,最后沾上她的发际。 早先成双头染素白,希冀着一同白了头。如今只余一人,一下子就愁白了头。 她清秀的脸庞上两行清泪,滴落到梨花木桌上,淡淡的清香中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她直起身来,睡眼迷离,似染上了水汽,模糊了她的双眼,轻轻地呼唤着:“煜哥哥,月儿想你了!” 她察觉到肩膀处一只炙热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手,往肩膀而去,却是握住了那只手。 不过一瞬间,她便收回了手,快速地擦了擦自己的脸庞,似乎是被雨水冲刷过。 不止是脸庞,脖颈处湿滑一片,木桌上更是汩汩的一处水洼。她伸手挥洒掉桌上的雨水,擦干身上的雨水。 她面色平静,一双眼恢复晴明,眼前是大片梨花开的场景,只有大片大片的雪白。周围的绿树红花,她均是入不了眼眸。 “你下去吧!”君子月淡淡地对着小丫头说出口,却是不转身去看她。 小丫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心疼,但更多的是无奈,“是,小姐。” 她家小姐这是第几次认错了人,又是第几次在这凉亭呆到睡着了? 她知晓君子月的性格,认定某一件事情,她就会一头扛到最后。她知晓她认定了将军南宫煜,往后余生心中不会再有人。 她也知晓她不会做傻事,只需给她一段时间,她便会好好活下去,不过是浑浑噩噩地活着罢了! 家主早已经病痛缠身,虽有阿怜姑娘寻来的良药,可在知晓自己儿子战场上下落不明,自己女儿心如死灰那时,他一个没缓过劲来,差一点就不复存在了。 好在他本就是个将军,终究也不至于这般轻易死去。他却是在床上躺了几天,等到他醒来之际,却是瞬间老了二十多岁。 君子月当时随身照顾于他,君怜陪同她一起。一时间,她们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是这次他的哥哥却是再无消息。不再是隐瞒,不再是只有他们知晓。 家主醒来口中便念叨着:到死他都不让我好过,这一生兵戎一生,也是累够了! 隔天,他有了几丝精神,整个人却还是很累。他对着君子月苦口婆心说道:月儿,这个家以后靠你了! 当天下午,他便携着自己的所爱,丢弃了自己这生的手中之物,着一身简朴的衣衫。 他的身后跟着君怜,她记得阿怜姑娘这般说:义父,阿怜是您捡回来的,您养了我这么多年,子月不能在您身旁尽孝,也该是让我尽一下孝心。 她的话语中没有提及君子言,这不仅是家主心中的痛,君子月心中的痛,更是君怜心中的痛。 “也许,我就不该让言儿去走我的老路!” “义父,子言哥哥想必希望你尊重他的想法!” “你这丫头,尽为他道尽了好话,从小到大均是如此。”他摇了摇头,叹了叹气说道:“可惜了,他没有这个福分!” “罢了,一起走吧!” 马鞭挥扬,马车激起尘土,车上之人安分地坐着,向往着那最清净之地。 ······ “小姐,小姐。”一道局促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她的喘息声。 她小步地朝着君子月而来,最后停在她的身后,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脸上的潮红一点点消散。 她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小姐,有人找!” 君子月还深陷在自己的回忆中,半点反应都没有。 小丫头只得大着胆子往前,虽是捏起小拳头,似乎很是勇敢,却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竟是毫无感觉。 “小姐。”她见君子月毫无反应,只得轻轻地摇了摇她,她的身子颤了颤,虽是被吓到,却是回了神。 “怎么了?”她语调没有半点起伏,任何事情都不能激起她的兴趣。 “有人前来一叙!”小丫头挤出方才所询问的回答。 “为何事?”她眼中倒是多了几丝疑惑,眉毛微微蹙起,似在深思,睫毛轻颤。 眉尾睫毛卷起,随着她的每一下深思而覆下眼底,倒是遮挡了眼底的阴影,整个人活力了几分。 “说是为了将军一事而来!”她称南宫煜便是称呼将军,虽是家中也有将军,但这将军却也不是彼将军。而君子月心中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再是其他人。 “可有问他们是谁?” “领头一男子说是有一面之缘。” “你去请他们来这凉亭一叙!”她略微思索了几分,心底有了一个答案。但是,她不懂为何不能说出他的身份,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如此? “是。”小丫头微微颔首,就往外走去。 ······ “三位,就在前头了,里面请!”小丫头在前头领着他们三人。 他们三人一绕过一条幽静的走廊,入目的是一处极大的院落。 何妍抬头一望,门上镶着几个大字,“梨园”。 “三位,里面请,小姐在里面!”小丫头极尽恭敬,手朝前面轻轻挥了挥。 沈景首先跨过门槛,何妍尾随其后,最后便是冷峰。 何妍最先注意到的,便是院落最中央,一人背对着他们,正坐于一凉亭之中。观其身影,却是精神不振,想必心情也不是很好。 小丫头领着他们往君子月前头而去,朝着她道了句:“小姐,人已经带到!” “你下去吧!” “是。” 君子月抬眼望向眼前的男子,这一眼似乎过了许久,她方才笑了笑道:“你来了,坐吧!” 她余光瞥到他身旁的二人,他轻声阻断了她继续打量,“他们是我朋友。” “那二位便一起坐吧!”她收回了视线,只目光往沈景脸上而去,再是眼睛,试图找到些什么。 她却是一点都没有发现,心中的疑惑一点点被放大,忍不住便问出了声来,“你想问什么?” 沈景向她投去一个难得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子月姑娘,不愧是他喜欢的人!” 她自然知道他所的是何人,眼中闪过几丝痛色。 他方才不查,现在却是觉得这个女子憔悴非常。以往身上均是一袭红衣,现在却是一袭白衣,倒是整个人娇弱了起来。 白衣胜雪,与这满园春色倒是相得益彰,只不过多了几分不解的意味。 “只有你一人回来?” “是。” “那场战究竟如何?” “布阵图丢失,敌军一个个击破,援军却一直不到。” “那······” “我们输了,倒是天利地利人不和!”她自嘲一笑,似乎也在愤恨上天的不公。 “此事甚是蹊跷,我查到是京都中有人与南国狼狈为奸,就是不知道是何人。”他想了想后又说道:“想必是有人在军营中安了人。” “你人脉广,我求你,给他个公道!”她这才知晓,原来一切都被人设计了。她情绪有些不稳,一个起身就想往他跟前一跪。 “万万不能!”他察觉到她的举动,动作比她快,扶起了她,“我定当费尽全力!” 他脑海中回荡着之前的一幕,也就问出心中时刻挂念之事,“你可有去看南宫老家主!” “我······我不敢见他。煜哥哥,他是为了我才······”她后半句话竟是说也说不出口来,喉头似被什么卡住了。 “你不必自责,你完好无损在此,他想必很是高兴!”沈景一句说完,又问到:“你想与他说些什么,我帮你传过去!” “你······释怀了?” “他也是孤家寡人了,上天给的惩罚也够了!” “今日之事,只是故友来访,你也只是沈景!奇渊阁阁主,我且当他从未来过!” “甚好!” 两人相对无言,四周一片寂静,有的是人的心跳声。 一株梨花悄悄探出头来,在倾听她们的悄悄话,却是不语。 红色衣角被卷起,一红色披风出现在眼前,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依旧是熟悉的脸庞,却是消瘦了几分。 一双绣花鞋往那身影而去,待到他眼前站定,满脸都是不成串的珍珠,素手轻轻抬起,想要抚摸起他的脸。 她的手却是穿过他皮肤,竟是摸也摸不得。她想要更近几分,他化作一股青烟萦绕指尖,最后青烟消散,似从来也不曾来过,只是留于女子的手尖,乃至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