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伺机而动
九月丙子晦,天象忽现天狗食日,只见白日里好端端的天色突然间就暗了下来,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待过了片刻,方才慢慢恢复光亮。 长安城中的百姓俱是胆战心惊,天呈异象,不知会有怎样的祸事降临。宫城内,人心同样惴惴不安。 “司马谈,适才天有异象,是何缘由?”长信宫中窦老太后不安问道。 太史令司马谈跪奏道:“回太皇太后,这几日臣夜观天象,便已发现异常,今日又呈天狗食日之异象,更加印证了老臣的担心。” “快说!天象有何异常?”老太后急道。 “老臣这几日见二十八星宿之东方青龙七宿中,原本主大吉的角星黯淡无光,角星位于青龙之口,主荣华,素有文人及第见君王之说。而主大凶的心星却大发其光,意寓事事令君莫始终,加之昨日天降异象,正是上苍昭示我朝人才不济,长此以往,只怕会影响我大汉国祚。” 窦老太后一听脸色瞬间变白,喃喃自语道:“影响…我大汉国祚!这可怎么办?” “快传陛下入长信宫!”老太后稍一思索,马上说道。 “诺!”宫人急忙领命而去。未几,刘彻入殿,见太史令也在,心中即刻明白了七八分,“皇祖母,宣召孙儿可是为天象异常之事?”刘彻问道。 老太后点点头,道:“正是!太史令亦言这几日东方青龙七宿亦呈凶象,乃是上苍昭示我朝人才不济,皇帝怎么看?” 刘彻道:“若有祸事发生,上天必有异象警示,孙儿不敢妄言!” 老太后闻言道:“如今你是一国之君,当如何处理须拿出决断,如何会是妄言?” 刘彻见状这才说道:“孙儿以为上天既昭示我朝人才不济,朝廷当要广招贤良,选拔有识之士以补内廷。”言罢又恭声道:“孙儿经验尚浅,还须皇祖母定夺!” 窦老太后满意一笑,徐徐言道:“皇帝所言不差,哀家亦有此意。着丞相许昌拟定招贤榜文,广招贤良,擢拔士子,诏令天下选举贤能!” 司马谈道:“太皇太后圣明!” ----- 招贤榜文很快拟好,不日皇榜便昭告天下:各郡县但凡持才者,无须郡县荐举,且不论士子布衣,均可至长安策问。一时间天下人才皆往长安而来,毛遂自荐数以千计。 人才选拔的锣鼓喧天,但刘彻对此并不热心,有赵绾王臧的前车之鉴,他明白再多的人才,也不能为己所用,索性不闻不问,依然在上林苑中扩建宫苑,游玩狩猎。 与此同时,老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天呈异象这让依附她的那群人更加不安。窦氏眼下确在朝堂炙手可热,可一旦老太后倒下,今日荣华明日枯骨也是看得见的,加之这段时间朝廷又广招人才,朝内的局势更是暗流汹涌。 刘彻冷眼看着一切,心中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盘算。 “韩嫣,如今太皇太后的身体越发不好,窦氏那群人对朕虎视眈眈,朕担心不久的将来朝廷会有动荡,卿如何看?”只有对着韩嫣,刘彻才能放心将心底的忧虑和盘托出。 韩嫣道:“陛下所忧极是!韩嫣认为陛下手中无兵权,才是最大的掣肘之处!” 刘彻赞同地点头道:“知朕者莫若你!如今朝堂不设太尉,兵权皆在长信宫,若是长信宫一朝有变,朕性命堪忧!” 韩嫣安慰道:“陛下终究是先皇传位的大汉天子,臣思忖着窦氏一族虽气焰嚣张,但未必会有此胆量,陛下是否多虑了?” 刘彻摇了摇头,正色道:“前有诸吕之乱,焉知窦氏不会步其后尘?朕看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不待乱起,便将乱平,方是上策!” 韩嫣点头称是,问道:“陛下既有此打算,想必是胸中有丘壑了?” 刘彻徐徐点头,指着广袤的上林苑对韩嫣说道:“你看这里如何?” “这里?”韩嫣不解其意,放眼望去上林苑林木繁茂,八水分流,宫苑众多,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这与眼下筹谋之事有何关联,“韩嫣不明陛下之意!”韩嫣老实答道。 刘彻微微一笑,眼光望前远方,道:“若在此地招募新兵,你以为如何?” “在此地招募新兵?”韩嫣一愣,“若是太皇太后知晓,定然无法进行。” 刘彻一笑,道:“朕行此事,不避太皇太后。” 韩嫣满腹疑问,深施一礼,道:“韩嫣愚钝,愿闻其详!” 刘彻道:“朕素喜欢狩猎,还记得先前朕以平阳侯之名外出狩猎,被当地百姓苛斥闹至县衙的事吗?” 韩嫣点头道:“怎会忘记!那日陛下乘着夜色出城,马匹把百姓的庄稼践踏的狼藉不堪,百姓怒骂,告知了当地县令,还差点把陛下给扣下,此事传到宫中,陛下可没有少受责。” 刘彻道:“既如此,朕便以扩建上林苑为由,征收周边土地,再以执兵宿卫不足,征召陇西、天水等地的良家子能骑射者,暗中建立精兵,如何?” 韩嫣听罢连连点头,道:“陛下此计可行!宫中若有变动,我等只需提前以精兵控制好内廷,便可安稳渡过。” “事关重大!此事还需详尽的方略,但须得去做了!”面对可能即将出现的变数,刘彻脸上闪过一丝忧色,但很快隐去不见,只郑重嘱咐道:“此事就交给你了!” “陛下放心!”与刘彻从小一起长大,很多话不用多说,韩嫣自然明白其中的轻重。 “好!”刘彻在韩嫣肩上重重一拍,两人并肩而立,山风吹过耳边,上林苑景色依然明丽。 ----- 不久,刘彻便上奏窦老太后,称上林苑为秦朝旧址,规模过小,虽有扩建但附近有百姓耕居,不宜大规模行猎游乐,恳请老太后准许大面积扩建上林苑。 窦老太后接到刘彻上奏后,一口应允,倒是丞相许昌察觉些许不对,却又苦于没有实质的证据,一时倒也无可奈何。 这一日许昌在长信宫汇禀国事,与窦老太后谈起扩建上林苑的事情,许昌小心翼翼说道:“太皇太后,微臣窃以为陛下扩建上林苑,此举怕是另有深意。” “哦?不知丞相此言何意?”窦老太后蹙眉问道。 “微臣以为上林苑乃秦皇旧苑,地域广阔,物产丰饶,没有必要大费周章进行扩建。” 窦老太后道:“丞相也知皇帝素喜微服狩猎,昔日因旧苑太小还践踏了农田,甚至闹到了官衙,皇帝这才动了要大面积扩建上林苑的念头,不过是年少放纵罢了!” “但是,陛下以扩建为名多方招募军士,此事可能并非如此简单。”许昌还是道出了心头的疑虑。 窦老太后笑道:“此事皇帝早已告知哀家,扩建上林苑需要招募值宿护卫,丞相多心了。” 许昌还是不踏实:“可是…” 窦老太后未等许昌说完,便道:“丞相能告诉哀家,皇帝整日在忙些什么吗?” 许昌回道:“陛下除了循例上朝之外,终日与韩嫣在上林苑骑马射猎,或与司马相如吟诗作赋,或招吾丘寿王侍棋,还有陛下身边一个叫东方朔的,常以巧言博取陛下欢心。” 窦老太后笑道:“如此丞相还不明了吗?皇帝终究年少贪乐,丞相慎重是好,但也无需草木皆兵。” 窦老太后当然不是如此糊涂,她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但是自己沉疴愈重,朝堂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她虽是这大汉朝的太皇太后,是权倾朝野的第一人,但也是这大汉天子的亲祖母。从国事层面而言,毕竟名义上早就还政于天子,如果这个时候公开激化矛盾,弄不好就会重蹈吕氏之乱,这是她窦漪房绝对不愿看到的局面。从个人层面而言,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即便当初再不愿刘彻登上大宝,但现在对她来说,大儿子刘启的儿子和小儿子刘武的儿子对她意义都一样,他们都是自己的血脉,把祖宗的基业传下去才是正理。 许昌自然不会明白这些,故此心中虽隐隐不安,也只好闭口不言。有了窦老太后的首肯,扩建上林苑、招募新军的事便没了阻碍,很快就如火如荼地进行了。 ----- 这几日天气稍稍凉快了些,月华皎皎洒落一地清辉,昭阳殿在轻柔的月色中安宁而静谧。这些时日随公孙敖在宫中走动,卫青早已熟悉了各处的地形,夜间晚风清凉,树影婆娑处只见有人脚步匆匆往昭阳殿而来。 这不是皇后宫中的大长秋万禄吗?卫青记得他曾来过昭阳殿宣皇后旨,有过卫子夫上次险些被害的经历,卫青心中不由警觉起来,忙上前一步,躬身问道:“见过大长秋,不知大长秋夜间到访所为何事?” 万禄一看是卫青,堆起笑脸道:“还真是巧了!卫护卫,老奴是过来传旨的,陛下口谕,卫青接旨!” 卫青一愣,道:“陛下口谕?” “卫青,还不快下跪接旨?”万禄拿起强调言道。 “卫青听旨!”卫青跪下道。 “宣昭阳殿卫青即刻前去椒房殿见驾!”万禄宣完,道:“卫青,走吧!” 卫青闻旨心中不由起疑,既是皇帝口谕,不该由皇帝身边的小黄门过来宣旨吗,怎么会是皇后宫中的大长秋过来传旨呢? “大长秋,这果真是陛下旨意吗?”卫青问道。 万禄闻言脸一沉,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喝道:“卫青,你这是何意,是质疑老奴假传圣旨吗?” “卫青不敢!”万禄的色厉内荏更加印证了卫青心中的猜测,思忖片刻,言道:“只是大长秋可否稍待片刻,今日乃是卫青值宿,可容我向殿内交代一声。” 见卫青起疑,万禄冷哼一声道:“区区昭阳殿值宿,可让陛下久等吗?”言罢朝身后两个宦者打扮的壮汉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一左一右夹住卫青,万禄冷笑道:“卫护卫,请吧!” 卫青见状心中明白了大半,果然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