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军官把商成提出来的向西袭破捣毁突竭茨老巢的建议仔细斟酌了一回,都觉得这样干虽然危险不小,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大家再根据各自知道的情况再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很快就形成一个抢马抢粮然后辗转西的大胆军事行动计划。为了协调指挥聚在这里的各支队伍,几个军官又公推一个姓钟的军官为首。这人是个正五品的游骑将军,左路军行军参赞右主事,无论威望勋衔还是职务,在这里都是最高。 游骑将军钟直当下就命令各部清点人数整顿队伍,抓紧时间喝水吃东西休养力气,又让人搜集弓箭刀枪配发各部,因伤不能跟随队伍行动的伤兵都集中到一起,也一样发武器……钟直木着脸红着眼睛说话,几个军官都是面无表情地遵令执行,其实人人心中都是不忍。可再凄惶悲苦也压不过情势逼人一一现在是危急关头,万事只能从权,大军溃败营盘失守,这支队伍实际上已经处在敌后,一群困顿疲弱的怯兵,随时都有被扑上来的敌人一口吃掉的可能,确实也抽不出人手照顾重伤号;再加上当夜就要抢马匹转进,无论偷袭敌人巢穴能不能成功,接下来都要亡命千里,重伤号也受不了逃亡路途上的颠簸辛苦…… 一番清点下来,各部兵士连带逃过来的乡勇民伕并行动无碍的轻伤将士,一共是四百九十三人,除了几个校尉带的五个营二百多兵,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打散了建制的乱兵。钟直也不多话,手一挥就把乱兵通通补进各营各哨。接着又下了一连串的命令,让各部加强警戒,防备敌人趁黑偷袭,还要侦察探视敌人情况,尽快落实细节……直到他觉得自己的布置再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才对自己一直没有任务也没离开的商成和文沐说道:“咱们计划的第一步是抢夺马匹,这才是重中之重,这件事情就要交给你们了。文校尉的威武军是我大赵精锐,今晚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仗打成这样建制都还齐全,足见威武军的军纪和文校尉的本事。”他转头又对商成说道,“自打我到燕山,就听说过屹县商和尚,《和尚打虎》和《将军破阵》两支曲子我都听过,早想找机会看看你这个打虎好汉是个什么模样一一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势下见到真人。”他扬起脸眯着眼,把自己高出足有一头的商成仔细打量了一回,看商成虽然是一脸疲惫,脸色却很镇定,听了自己夸奖,神色既不倨傲也不谦卑,只是对自己从容一笑……钟直心中赞叹这和尚确实是条汉子,神情却蓦地变得庄重严肃起来:“商成文沐听令!” 两个人同时并腿把身一挺,口中低声喝道:“职下在!” “今夜子时准备,寅时行动,从西北面前营方向动手。商校尉所部为前锋开路,文校尉所部接应,我领中军随后。夺取马匹先取道向北,再伺机折转向西!” “是!”文沐凛声道。 商成却没有马上接令,攒着眉头说道:“……不能等到寅时,要立刻行动。前头打了一个多时辰,我们的虚实敌人已经摸得清清楚楚,一时没上来只是因为他们也要吃喝休息,等他们缓过这口气,随时都会过来收拾我们。我们在这里缺吃少喝,再作养力气也不能和敌人比,只能靠个‘快’字,打突竭茨人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乱了咱们才有机会!”他顿了顿,目光幽幽直盯着草甸子下的一片红光,又朝西朝北两个方向都张望了一回,沉吟着说道,“要分兵!不能让敌人看出来咱们的动向,也不能教他们把力气合到一起对付咱们。我建议把兵分成两队,一队向西杀,一队向北杀,出了营盘再想办法汇合。”他本来还想说,即便是队伍汇合到一处,到时候打不打突竭茨人的老巢,怎么打老巢,都要看情形来决定。但是想了想,又把这话咽下去一一等出了营盘汇合后再说也不迟。“就是将军的那句话:抢马出营才是关键!” 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当下的情势剖析得清楚明白,即刻相当的建议也是切中要害,钟直不禁点头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马上动手!不过不能分兵。咱们的兵本来就少,再散开就更凝聚不起力气,要拧成一股才有可能冲出去!”他瞪着熬得通红的眼睛再把商成上下端详了一回,笑道,“北郑商瞎子,果然是有点本事……” 这时候时间紧迫,商成也不想和钟直讨论分兵还是不分兵的问题。分有分的好处,不分有不分的优势,孰胜孰劣片刻间很难分辨清楚,抬臂当胸行个军礼,转身就回去布置。 先头一战打得惨烈一一副尉祝代春重伤,六个上了草甸顶的哨长还剩三个,孙仲山的一哨人几乎拼光,钱老三的兵也只剩八个,而且是个个带伤……他带的营除去一开始就跑掉的几百人,跟他过来的二三百人如今还能站起来的只有四十多个。虽然新补充了几十个失去建制的散兵,可还是不到八十个兵,连一哨人都不够。好在这些新进来的兵大多是燕山卫军,即便没听说过“商瞎子”,也知道打虎的商和尚,望着自己的目光里都带着信任和期待,他的心头也就安稳了一些一一战场上就怕军心不稳人心不齐,这些兵能听自己号令就好! 两句话把行动交代清楚,又叮嘱了需要仔细留意的事项,下令全营结束盔甲扎束腰带整理鞋袜绑腿,他便一面悄无声息地整顿队伍,一面派包坎向钟直请示。须臾间包坎就把“出发”的命令带回来。商成抬手臂向前一挥,猫下腰绰着直刀,跟着当先开道的苏扎田小五就溜下草甸子。 黑暗中只摸出几十步,前面叮当就是两声,兵器相激火花迸溅,田小五已经高声示警:“有埋伏!”随即就是嘣嘣嘣的一串弓弦细响,噔噔的箭头铁皮盾碰撞声连着好几声闷哼,队伍登时有些乱。慌乱中也不知道是谁“妈呀”地叫了一声,就听有人大声呼喊:“快!快退回去!” 商成已经和敌人接上手,磕开黑暗中劈来的一把蛮刀,一刀把那个突竭茨兵从肩膀到右胯劈成两片,振刀大吼一声:“退你娘!一一想活命的都跟着我!”端了刀一个突刺,锋利的刃尖从一个围攻苏扎的敌人左肋下钻进去右胸膛冒出来,顺势一拖抽了刀拍在一个突竭茨兵的盾牌上,砰一声响把那个敌人砸得退了一步,田小五蹿过去铁矛尖照胸膛就捅…… “上来几把直刀!拉成一排并肩砍过去!” 听了商成这声喊,四个兵立刻挺着直刀赶上来,和商成站成一排,彼此隔了丈把距离,攒着刀就朝人多处尽情杀过去。刀影幢幢血光迸射,顷刻间阻拦在前面的突竭茨兵就是狼奔豕突,一片的狼哭鬼嚎。也有凶悍的敌人趁隙突近身,大都被跟在直刀后面的赵军用矛戳翻在地,几把刀片子飞舞,转眼就剁成肉酱;也有敌人避过了长矛伤到直刀手,跟进的赵军也不管能不能使动这样的五尺重兵,弃了手里的武器,拣起来刀就跟着别人砍。五把直刀此起彼伏劈出一条血胡同,眨眼间队伍就突进了百余步…… 此刻草甸顶上杀声骤起,吃饱喝足的突竭茨兵从四面八方跳出来,呀呀呼喝挥刀弄斧围着赵兵乱劈乱砍。了望楼下这群大赵兵士虽然人人都是又累又饿,可个个都不把自己当成活人,再没妄想能活着回去,只求临死能拖个敌人垫背,所以骁勇异常,口中呼喊怒骂手里刀枪照着敌人乱砍乱戳,即便被突竭茨兵砍断胳膊砍断腿,也要抱着敌人死不松手……突竭茨的兵虽然善战,单兵格斗也比赵军强上一筹,可一时间也只能依仗着人多势众,和赵兵打个旗鼓相当。 前后都遇袭,文沐就有些举棋不定,后面传了话上来问商成,要不要回头增援。 “鸟!”商成肩膀胳膊大腿都带了箭伤,已经把直刀交给了苏扎,自己拈了把不知道从哪里拾来的双刃斧跟在队伍里,听了文沐的询问,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让后队跟上!所有直刀都上来!传我的令一一放火!所有能烧的通通烧掉!” 开始时还是队伍沿途两边起火,不一时近处远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头子蹿起,等整座草甸子左路军营盘到处都冒出火光,文沐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留在大营里抱团坚持到天黑预备突围的赵军,其实并不止他们这一拨,商成下令放火,其实也是给大家发一个信号一一大家一起动手,让突竭茨顾得了头顾不了尾,救火还是留人,随他们便! 南边后营方向也不知道是哪队人马,竟然把辎重营的几座大库给点燃了,几柱黑烟夹着燎起十几丈高的火舌滚滚而起,半座大草甸都被映照得通红发亮。噼里啪啦的火焰乱卷中,突竭茨人惊惶的叫嚷呼喊声不断,间或还夹着几下兵器交进的乒乓咣当声响。又不知道是哪里的马匹炸了群,万马齐喑中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得地皮都在颤抖…… 商成指挥着前队且战且进,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杀出来多远,终于撞上一个关马匹的大空地,十几个突竭茨兵正在手忙脚乱地解缰绳,被赵兵一拥而上刀枪齐下全都卸成块。商成一脚踹翻一个抢马的小兵,扬斧头指了远处一队过来支援的突竭茨骑兵吼道:“结阵!把他们挡住!后队!后队快点上来!” 眨眼间那几十个敌骑已经冲到。赵军人少,又是匆忙列阵,单薄的阵势被骑兵队一冲,队形立时乱成一锅粥。眼看刚刚夺到手的马匹就要再次易主,左右斜刺里都突然蹿出一伙人,嘴里大呼小叫呼应联络,弓箭弩箭突突乱飞,顷刻间就把敌骑连人带马割麦子般射倒一片。其余敌人见势不妙拨马头就跑,商成也不追,立了当地下令:“所有人都上马!所有马都解开缰绳做好准备!钱老三!孙仲山!”点了两个部下的名随手朝影影绰绰的西营门一指,“你们带一半人去把那里给我夺下来!” “是!” “遵令!” 钱老三孙仲山领了几十个爬上马背的兵,呼啸一声就冲出去。商成也没看那边的战况,自己上了马等后面的赵军。稍时文沐也带着几十兵点着火把奔过来,人还没站稳就急急说道:“和钟将军的人联系不上!怎么办?要不要……” 商成劈脸打断他的话,说道:“不能等!营盘里这样乱,附近的敌人随时可能过来,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一一先突出去再说!”他一手攥着斧头一手提着缰绳,羁着战马在原地转圈子。“你给他们留下三十匹马,其余通通带上,带不走就地处理!我先去夺寨门,你随后跟上!”说着话他把斧头在空中呼呼虚劈两下,松了缰绳斧柄在马臀上轻轻一敲,战马一纵便约出去。百十个大赵将士立刻紧随上去,黑压压的乌云团一般直撞向正在酣战厮杀的西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