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霍士其接到提督府的钧令,要求他在八月十三之前赶回燕州。他是葛平大库转运使,同时受卫牧府和卫府辖制,可以说是半军职半政职,可提督府的钧令直接送到他手上,这还是上任以来的第一次。虽然钧令上没有具体说到因为什么事召他回去,但他也知道事情重大,当晚便把手头上的几桩要紧事仔细交代叮嘱一番,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两个随从离开葛平,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钧令上的日子,八月十二的后晌午,他风尘仆仆地回到燕州。 进了城,虽然惦记着已经有了身孕的桑爱爱,可他也没有回家,只打发一个随从回家去报信,街边寻了家小饭馆随便吃喝点东西,就先到提督府签到,顺便也想找人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提督府里倒是和平时差不多的模样,除了偶尔几个来往办事的官员书吏,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人,显得既清净又安静。他是提督府出去的,又是商成的叔伯长辈,上上下下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一路地微笑点头招呼问候,轻车熟路就到了商成办公的西跨院。门口当值的是田小五,远远地看见他,隔多远就朝他行个军礼,疾步到近处又行了个晚辈礼,伸手虚搀着他一条胳膊。 “滚远点!”霍士其抽回手臂笑骂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要你来献殷勤!”搭眼瞧见田小五腰带上多了一颗银钉,又说,“两个月不见,你又升了?” 田小五扣着腰带矜持地笑了下,小声说:“才升的仁勇校尉。” 霍士其知道田小五和苏扎这几个兵都是商成特意挑出来的人,带在身边本来就是要加意培养,再加几个人自己也懂道理能用心,勋衔升得如此快也是情理之中,因此上倒不怎么惊讶。他边走边随口勉励田小五两句,正要迈步进院子,一抬头正好看见蒋抟从里面出来,急忙叫下问道:“督帅现在在做什么?” “霍公一路辛苦了。”蒋抟朝霍士其拱下手,然后说道,“督帅今天怕是没时间见霍公。张绍将军和中军司马督尉孙奂将军刚刚才进去,怕是有什么军务上的事情要商谈。这不,督帅才让所有等着候见的官员改日再来。”说话间十几个官员陆陆续续地从连忙出来,有认识霍士其的,都是含笑拱手。霍士其一一还礼,等人散去,才回头问蒋抟:“知道督帅为什么叫我回来不?” 蒋抟朝他使个眼色,两个人走到墙角僻静处,看看左右没人,蒋抟才低声说道:“要出兵草原了。” “什么?”霍士其吃惊地瞪起了眼睛。 “霍公噤声!”蒋抟急忙制止他,说,“这事眼下还没传开,除了卫府之外,只有陆伯符、狄栩他们略知个大概,连卫署的几个衙门都不知情。这回不是出动大军大打,是派点兵进草原去做骚扰……”因为葛平库要支应留镇方向的粮草,霍士其又是被提督府点名参与行动的人,所以他也就没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告诉霍士其,末了再三叮嘱,“太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很清楚。明天军事会议一开,霍公自然就知道了。不过霍公一定要谨慎一一这是军事要务,千万不能乱传扬。” 霍士其肃容点头。他在提督府里办了半年多差事,前前后后过手无数的军政机密人事机要,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 蒋抟又说:“督帅他们要商谈军务,院子里已经关防了,你这阵子就是能进去也见不上面。一一这样,回头我帮你签个到,你一路奔波鞍马劳顿的,干脆就先回府里歇息,记得明日巳时过来参加会议就成。” 看来也只能这样办。霍士其想了想,便答应了。拱手告辞正准备回家,蒋抟又拉住他,笑眯眯说道:“先给霍公道个喜。您在屹县做下造福天下苍生的惊人之举,如今已经上达天听,早晚朝廷必有厚赏。” 霍士其被他一句话惊得手足无措。他在屹县衙门兵科里呆过十几年,上官差遣唯唯诺诺,案牍往来规规矩矩,几时做了什么惊人举动了?真要说做下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那就是背着人替商成隐匿了身份,从此燕山少了个服苦役的假和尚,大赵多了个悍勇的真将军一一可这又和造福苍生扯得上什么关系?他干笑两声掩饰心头的疑窦惊惶,假作不在意地说道:“老蒋拿我玩笑哩一一我在屹县那点事你还不知道?要不是后来有孙仲山和钱老三他们照应着,我早被乔准那个王八蛋拾掇得连秀才功名都丢了。”想起当初被人构陷吃的苦头,他禁不住满胸膛都是刻骨的怨恨,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牙关咬紧才没让难听话从自己嘴里迸出来。 蒋抟清楚他和乔准的恩怨,也知道霍士其几次三番挑出乔准的毛病预备报复,结果都被商成拦了回去。据说就因为这个,商成私下里还朝霍士其发过火。这事蒋抟不好掺合,就笑道:“这一回说起来倒是乔准的功劳。”便把乔准在屹县推广霍士其改良的新农具新作法一事的前前后后都说了。“……陆牧首还说,只要霍公的办法真正得用,他要和督帅联名上表朝廷为你请爵。这可是请爵啊一一难道不是大喜事?李守德戎马半生,去年在燕东大破突竭茨,北郑一战斩首九百生俘两千,也只封爵开国子;李悭卫戍燕山近十年,说得上是劳苦功高,也不过领爵县伯……” 霍士其哪里还听得下去,打断蒋抟的话问道,“督帅怎么说?”蒋抟说的这些话和他有什么相干?他二十多年没摸过锄撅的人,怎么可能去改良农具和耕作方式?不用说,这一定是和尚当初在他家地里帮忙时做下的事情,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竟然被栽在他头上了。这不行! “督帅听说之后也很高兴,还说既然屹县推广新农具新办法之后已经看见效果,就不用等朝廷试行了,等秋收粮食入库以后就要向朝廷为霍公请功。”蒋抟既是敬佩又是羡慕地望着他。 事情来得太突然,霍士其急忙间根本想不清楚商成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勉强笑了笑,胡乱谦逊几句就和蒋抟拱手告辞。出了提督府,又到卫牧府来见陆寄。临近中秋牧府衙门里事务少,陆寄也清闲,便留他坐下来说话,两个人把话题从葛平库的水运便利一直攀扯到汉魏三国,直到话题再也说不出什么新意,陆寄这才把他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