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公孙弘就上了张远安排好的马车去了长安城建章宫。 张远满怀期待希望公孙弘能够完成这一重任,其实说是为了大汉为了公家,但张远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丝私心在里面的。 一群已经熟悉了大汉官僚系统的太学学子,刘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任由这些人才流失掉。 公孙弘到了建章宫后,就在金马门那里等着,一直等到朝会结束,才进入到宫中面见刘彻。 眼下公孙弘还只是一个博士而已,想见刘彻要比张远想象的难上许多。 经过几道盘问,才有黄门侍郎将公孙弘来宫中的消息传到刘彻那里去。 “这个老家伙不是在太学么,怎么突然来长安了?” 黄门侍郎摇了摇头说道。 “回禀陛下,仆也不知为何,公孙博士只是说有要事要见您。 但仆想着一介博士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才让他在殿外候着,陛下若是不愿意见他,仆这就将他打发走便是了。” “朝中大臣岂是你能够妄议的,将公孙弘请进来吧。” 刘彻呵斥了这黄门侍郎一声,吓得他浑身一颤,赶紧退了出去召公孙弘入殿。 公孙弘年龄已经大了,步伐也比较慢,从大殿门口走到殿中央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刘彻眉头微皱,心里有些不舒服。 “老臣公孙弘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公孙博士今日得空来建章宫,是有什么要事要向朕禀报的么?” “臣有一事苦思不得其解,特来建章宫想问问陛下。” “哦?你乃博士,大汉最博学之人,怎得也有问题要问朕?” “此事关乎社稷百姓,非臣一介儒生所能够知晓。” “那公孙博士就请说说看,看朕能不能为你答疑解惑。” “老臣谢过陛下。 臣今日在太学之中,时常听闻学子们说起陛下。 说陛下是一个圣明之君,臣心里面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想了想大汉的情况,心里面就产生了疑问。 陛下既然是圣明之君,怎么如今却不是太平盛世? 难道说陛下不如那些圣君吗? 在老臣心里,陛下可比尧舜,比之周成王更是贤明,这么一想,臣便发觉当今非盛世不是陛下之过。 臣今日就是想问问陛下,到底是谁阻碍了盛世降临?” 公孙弘将昨日对张远说的一些话,又加多了一些反问刘彻,而且一脸的疑惑,头上也满是问号。 张远还好不在此处,要不然心里面肯定又想着身边怎么一个个的都是些戏精。 刘彻听了公孙弘的话,面色已经没有了刚才松弛的样子,很是凝重。 公孙弘的言论显然刺到了他心中的痛处。 现在大汉的局面全都是文景两帝遗留下来的,甚至大多数大臣都是如此,说起来跟刘彻的关系不是很大,换一个皇帝搞个无为之治说不定情况会更好。 可以说刘彻没有打开新的局面,仍然在吃老本,骄傲如他能忍这些东西么? “公孙博士相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朕?” 公孙弘见刘彻不吃这一套,猛然将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大截。 “陛下为何重视我们儒家?不就是想抛开原本腐朽固化的大汉吏治么? 黄老之术早就已经行不通了,可大部分的官吏仍然占着地方不做事。 您想想,这几年来,他们是不是只有在您下发了诏书之后才做事? 前些年的蝗灾,当地官府只知道将消息传到长安,然后便不管百姓死活。 一来一去耽搁了数月的时间,就这样饿死了数万百姓。 去年黄河决口也是如此,若东郡太守一开始便在当地组织人力,将洪水拦在一郡之地,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灾情。 这些都不是陛下的责任,而是那些官吏的责任。” 刘彻的眉头都已经挤到一块去了,心想这个老头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 巴拉巴拉半天,这些东西自己作为一个皇帝难道心里面不清楚,可是那些当官的又不犯错,你能把人家那些三朝老臣两朝老臣都从位置上面拉下来么,显然是不可能的。 公孙弘见刘彻有些不耐烦了,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陛下,臣思虑至今,认为我们不能够这样下去了。 陛下还请想想,如今每一年有多少人才为官为吏,这些可都是些年轻人。 让这些年轻人一直跟着些暮气沉沉的老人学习如何行政如何做官,那不是照着现在这个样子继续走下去么。 我们得让这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知道,当官不犯错不是功绩,治下没有发展才是大罪。” 现在的情况确实跟公孙弘说的大差不差,就连刘彻都下意识地认为当官的只要在任上没有出现大的过错,那便是功绩。 早先汲黯出任一郡太守,几年时间那个郡没有出事,但是也没有任何的发展。 搁在后世这样的人就是平庸无能之人,可是在现在这个背景下,汲黯竟然被评了个治理有方以及能臣的外号。 公孙弘直接点出这一点,要比之前说的更加使刘彻动摇。 “之前公孙博士说朕比周成王强,但是治下的大汉却没有大周繁华。 然后你又说了现在的官吏都不行,莫非公孙博士将自己比作是周公? 认为只要朕让你辅佐,大汉就一定能够再现盛世辉煌?” 公孙弘差点没忍住就直接点头说自己就是周公转世,但是他还是比较了解刘彻的,硬是没有点这个头。 “臣自然比不上周公,但是陛下却远超周成王。 当今的官吏不是没有能人,而是他们的思想受到了禁锢,不愿意出力改善局面,他们害怕承担改革失败后的结果。 秦有商鞅,汉有晁错。 当然先帝并没有过错,有过错的是吴楚七国。 陛下若有心铸造盛世,当不被腐朽思想困住。” “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切? 朕自然也想改变,可这毕竟不是一日之功。” “臣在太学教书数月,心里感怀太学学子不易,不想他们出仕之后成为像老臣刚刚说的那些腐朽之人。 这才想出了一个办法,只要让太学学子在太学进修这三年内先去官府学习如何为官,然后等他们再返回到太学的时候,我们便可以指出其中的糟粕之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让学子们懂得什么叫做改变,什么叫做为大汉做事为陛下做事。 另外当今的这些官吏被诸多世家把持,说是陛下的臣子其实是那些勋贵的家臣。 太学学子要是不经过这一番磨炼,往后太学学子只会成为勋贵们争夺的对象,陛下想要插手其中就难了。” 说到此处,刘彻才微微有些动容。 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一点,他要的是培养直属于自己的人才,而不是别人的家臣。 几代大汉皇帝为什么一直要以联姻的方式拉拢平阳侯府? 不还是看在平阳侯府势大,光曹氏一脉,这近百年的时间内,就有将近一万人在大汉为官为吏。 有些人改头换姓以别的身份做官,但骨子里还是忠于曹氏。 有的人看似不是曹氏一族,但是却祖孙几辈都在平阳侯府侍奉。 各种人脉关系,就连当今的平阳侯曹时都捋不清楚。 若是没有推恩令,估计曹家会一直壮大下去,直到某一天威势比皇家更大的时候,才会在大汉境内掀起一场风波。 “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公孙弘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 “是老臣想出来的。” “那为何不先告知太学令张远?” “臣想着太学令一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便此事与太学学子有关系,但是牵扯到了外界种种复杂因素,太学令应该不会想着插手。 为了避免这个计划胎死腹中,老臣这才斗胆来长安面见陛下。” 刘彻点了点头,张远在他心目中的印象确实如此,每一次都得自己推着向前,张远才会往前迈一步。 “你说得对,太学令要是知道了,还真的就说不定觉得麻烦就回绝了。 既然如此这件事情便由你操办,先看看效果,要是真的可行,便全力推广。 太学一地学子不够,各地郡县的官学也可这样做。” “老臣谢过陛下信任,只是现在老臣只是一介博士之身,只怕无法干扰到太学内部之事。 再者说即便有陛下的命令,太学令应承,此事也要与各地官府打交道。 若只牵扯一郡一县之地还好说,牵扯的地方多了,臣怕那些官员会横加干扰。 毕竟此事对他们不利。” “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只要能将事情办好,朕全力支持你。” “老臣想毛遂自荐,眼下左内史一位空缺,臣若是为左内史,内史地界诸多官府便能够听臣之令。 太学本就在内史地界,如此一来,双方的交往会更加的深入频繁。” 一边一直在听着的黄门侍郎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一位看似忠厚老实的老头子胃口竟然这么大。 刘彻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觉得公孙弘终于把自己的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了。 只要不要皇位,他才不管下面人提出什么要求。 因为他能给出去就能够收回来,怕就怕那些表面上无所求的清欢寡欲之辈。 刘彻也被之前的张远给搞怕了。 问张远想要些什么,张远来一句我想要辞官回家。 每个人要都是这样,皇帝还怎么做。 “好,没想到公孙博士年岁至此,还有如此心气,真的是老当益壮。 拟旨,擢升《春秋》博士公孙弘为左内史。” “老臣叩谢陛下!” 公孙弘见自己如愿以偿,直接跪了下去,眼珠通红,甚至还滴下了几滴眼泪。 刘彻说的不错,在他这个年纪还能够出头的人不多。 公孙弘也算是历经四朝之人,早先年轻的时候就当过小吏,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当博士了。 家里面也没有什么背景,换做是别人肯定就一直平凡下去,但是现在公孙弘在接近古稀之年的时候,连跳几级,心中怎么会没有感慨。 “朕给左内史三日的时间,处理好太学内的事务,尽快办好此事。 朕这就拟诏,你直接将诏书带回去给太学令,想来太学令一定会配合你办好此事。” 公孙弘连忙应诺,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想着张远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大的功劳直接拱手送给了自己。 拿到诏书之后,公孙弘便乘坐张远为他准备的马车又回到了杜县。 张远在太学内等了一天的时间,公孙弘没有辜负张远的信任,直接将刘彻的诏书都给带了回来。 “太学令,这是陛下的诏书,有这封诏书在此,你大可自行做主学子们的事情。” 张远笑着从公孙弘手里面接过诏书,虽然刘彻之前也曾口头应承过,说太学内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张远解决处理,但一牵扯到外面,张远就有心无力。 “公孙博士此次真的是谢过你了,我明日便去长安携手太仆为公孙博士取得左内史一位。” 公孙弘心里面乐开了花,但是脸上却很平静,叹了口气对张远说道。 “此事就不必麻烦太学令了。 今日我将太学令的办法一说,陛下就立刻想到了要有一人与太学令相配合。 便直接将左内史的位置许诺给了我,想来老朽还是要谢谢太学令。 要不是你,老朽也没有办法得到陛下的信任,只希望往后太学令能够全力与我配合,让太学学子更加优秀,这才算是不辜负了陛下的一番信任。” 要问张远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心情肯定是极其复杂难受的。 复杂就复杂在公孙弘把事情办成了,但是不用想肯定是把功劳也给抢过去了。 但是很快张远就释然了,这个老头子这样做也挺好的,起码把外界的眼光全都吸引到他那里去了。 一旦这个计划实施,动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利益。 刘彻答应的这么快,张远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他只是想让太学学子试试水,看看大汉这些勋贵们的反应,要是没有什么反应,下一步可就是推恩令了。 要是反应巨大,还有公孙弘这个背锅的,一些太学学子说起来也不怎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