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闵将军的战功,获一卫指挥是极容易的事。”周亮敏沉声道:“不过想要获得营伍实职,还是有些困难。” “我有亲友在南京活动。”闵元启倒也坦然,接话道:“先后均是有信过来,加管操卫指挥使不难,想得营伍实职难,大体都是这般说法。” “对头。”周亮敏笑了笑,说道:“朝廷从崇祯二年就开始剿寇,一战斩首几千级上万级的都有,到现在崇祯十七年,虽然流寇越剿越多,皇上都殉国了,剿贼战事越打越大,千多土匪的战事,在当道大佬眼里,确乎不值一提。闵将军这战功,亮眼之处就是在于此地是南京北边屏障,拱卫江防,所以还是值得一提,能运作出一个卫指挥使,其因便在于此。” “想必赞画对下官的前程,有所指教?” “无他,”周亮敏沉声道:“我兄长自任淮扬海防兵备道以来,手下几个臭鱼烂虾,连出队摆齐仪卫都难。若我兄长以淮扬道名义请在泰州至盐城一带设一游兵营,以肃清地方匪患,顺道充实海防……以海防道名义提起设一游击,通过的问题应当不大……” 周亮敏脸上满是笑意,停住了话头,话说到这里,闵元启明显也不是笨蛋,底下的话根本就不需要说出口来了。 “这游击要设立的话,有没有固定的驻所?” “是希望能驻在泰州,不然盐城也行。” “若下官能任这一营游击,还是希望能驻在盐城,”闵元启抱拳道:“泰州距扬州极近,有事也极为方便,平时无事驻盐城,也不至于太过招人忌惮。” 这话说的极为明白,周亮敏也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北京一失,南京就成了实际的京师,扬州淮安这样运河河畔的要紧地方,不光是此前的漕运地位要紧,还成为江防的要塞地方。 扬州原本就是富裕地方,也是交通交塞,再加上成了兵家要地,泰州又紧邻扬州,朝廷怎么可能放心在泰州放一营兵给倍受排挤满腹怨气的周亮工掌握? 就算闵家也是世代将门,但放在扬州都是兵力较弱,彼此牵扯的总兵官,已经替大明效力多年,且被史可法信任的将领才有资格进驻,进驻的时间也比较久了,扬州本地的官绅士民也都接受了。 再放一营兵到泰州,扬州士民百姓怕就不放心,等若是加了一把剑放在在扬州百姓头顶,真要有这事,怕是会立刻有人闹将起来。 “这倒是咱们没考虑周全……”周亮敏擦了擦汗,心说眼前这武夫比他们考虑事情都周全,大明真的还是自己了解的那个大明吗? “那便将游兵营放在盐城一带,属淮扬道麾下,专责守备盐城至灌南一带海防河防。”周亮敏来此之前自是有临机决断的权力,而且闵元启考虑的更周全,更合理。 “云梯关邻海。”闵元启沉声道:“上次土匪中尚有几百秦山岛盗,据闻被歼之后岛上群盗群情汹汹,要从南方招募同伙前来报复。云梯关出海口虽然在元时繁华,大明改海为河漕后逐渐衰败,但这样要紧地方不可无营兵守备……” 周亮敏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便道:“那就是要在云梯关这里加一营守备?” “下官是这个意思。” “这守备一职?” “下官推荐族叔闵乾德,云梯关千户所的佥书千户。” “呵呵,学生明白了。” 周亮敏没得进百户内部,当然是看不到校场上已经涌入大量新军将士,并且又有大量工匠力夫在加盖军营房舍了,新军将士没地方住的索性先直接住帐篷,一个大牛皮帐篷住十人还绰绰有余,加上挖好的沟渠,足够引水和排污,军营区一切井井有条,并不因为拥进了大量士兵而显得混乱。 三千五百多人,按闵元启的想法编成两个千总部,连营部也编制好了。 此前正在考虑如何给这些将士一个说的过去的名头,周亮敏这一下真是瞌睡给枕头,来的太及时太合适了。 周亮工以海防兵备道的身份,请加一游兵营,设一守备,朝廷没有道理为这点事打他的脸。 况且很明显,朝廷现在这局面也不会拨付兵马钱粮,反正政策可以给,钱粮兵员将校这一类的事就别想了。 周亮工要是没有说服闵元启的打算和把握,根本也不会自取其辱。 没钱没粮,竖起招兵旗也没有人来吃这碗饭,况且麾下无将,光招一群乌合之众有个鸟用?现在又没有八旗兵来犯境,以致泰州上下同仇敌忾帮着周家兄弟募兵筹粮。 闵元启这里兵和粮是现成的,将也有,只要给个名义便可以。 周亮工有权力大义,但竖不起大营旗号。 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了。 “若如此,末将愿为周大人效力,凡有差遣,敢不尽心尽力为之?” “哈哈哈……”周亮敏大喜,将拜倒的闵元启扶起,喜滋滋的道:“有元启效劳,我兄等若得万人精兵,此后缓急之时,还望元启莫忘今日之事。” “末将自不敢忘。”闵元启起身道:“一则,没有周大人末将也要保云梯关至盐泰一带,这是末将自幼生长,也是祖宗所赐之所,轻易不得弃之。二来,古人一饭之恩尚报,周大人对末将的提携之恩,末将也是忠孝传家的人,岂能轻易忘却?” “若真有缓急之时,且看闵某行事。” “近来流寇怕不得至。”周亮敏反而抚慰闵元启道:“初至京师,抚境安民,梳理内阁,六部,得北直,河南,山东,要到咱们南直这边,怕是最少得一两年时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末将也是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元启果然是有大将之风啊。” 周亮敏真心赞叹,闵元启却是唯有苦笑了。 他当然希望流寇来的越晚越好,现在南京方面和江北的官员士绅都是把目光盯在李自成身上。 虽然北京的官员多半选择了投降,但在没有和李闯交战前,淮安扬州到南京再到九江武昌杭州福州云南贵州四川,这一大片地方的官员,有的是真心还心向大明,有的就是抱着最少要打一打的心思。 反正死的是炮灰小兵和普通百姓,他们到时候只要看看真的打不下去了,力不能敌,到时候或是投降归附,或是直接脱掉衣袍回家当士绅,名声上都要比主动投降要好的多。 当然了,这样在新朝的仕途就相当有限,但这年头的读书人最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被迫投降和主动投降,前者无所谓,照样当遗老,著书立说,居家享乐,一点儿不耽搁。主动投降,就算能在新朝当官,但现在新朝立了,从龙勋臣多半是武臣,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文官何必上杆子去凑热闹,找那份衬? 整个南方,不管江南东南西南,现在大伙儿的心思其实都差不多……周家兄弟为什么急着抓兵?一则是在最乱的时候要有自保之力,二来就是想要在手中多掌握些筹码,真的到了李自成主力大军南下那天,或降或打,就得看李自成过来多少人了。 几十万上百万的大军,周家兄弟立刻称李自成为太祖高皇帝。 十万大军,可能得看看再说,李闯是不会再叫了,多半就是北方李王。 若几万残败之军,这些南明官绅自然就是嗷嗷叫着冲上去,先打了再说。 两国相争,打的再狠也没事,只要不涉及私仇就行。 象高杰那样,拐跑了李自成的老婆,那就只能死嗑到底了。 这种心态闵元启相当明白,自嘉靖之后,大明对民间的管制和掌握是在持续的衰退,到崇祯年间又是走了另外一个极端,明明掌控弱了已经积重难返,就要徐徐调治,找一个官僚勋贵太监和皇权各方能接受的新平衡点,崇祯做的最坏的就是胡乱施为,打乱了所有阶层的平衡。 到了崇祯十七年时,并不是说大明在江南等地的统治令所有人感觉水深火热,而是所有人都是一种感觉,这个王朝已经完蛋了,没救了…… 大伙都感觉李自成应该是新朝之主了,只有闵元启知道,李自成的政治短板太致命了。在满清贵族还没有动员前完成编制明朝降兵。 降军和顺军分别镇守关隘,缺乏军饷可以拷掠宫中的大太监和勋贵,借此敛财也足够了。 安心京师和各地军心民心,对旧官僚除有大恶外一律录用,安抚这些地主阶层的人心,对旧有的地方官员照例任用,派员监督即可。 这样的举措下吴三桂是不可能叛降清朝,其降清也是风闻京师之后(om最快发)才不顾老子死活痛下的决心,否则在老父落入顺军之手,又和清军打了多年的前提下,还要剃发请降,吴三桂虽然毫无操守品格,也应该不至于那般下贱。 待山海关到手,顺军主力和明军分驻山海关,将宣大蓟镇和山海关防线囊括在中,刘芳亮部往京师靠拢,与主力形成多道防线。 这样清军入关的威胁几乎不存在,最多打打草谷,在李自成已经有基本盘的前提下,汉人官僚士绅和武将也就不太可能投降这个小国蛮夷。 最多一年左右,顺军几十万主力沿运河南下,江南浙江东南西南都能传檄而定,顺朝就算建立成功了。 这些想法只能在闵元启脑海中,他又不可能在此时跑到京师对李自成指指点点。 而且以李自成得势后的表现来看,政治和战略眼光终究是此人最大的短板。 进关中,沿九边打下京师,这是最坏的选择,偏偏李自成就是这般选择,这短板非人力可弥补,最少闵元启感觉毫无弥补的可能。 眼下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虽然身边的局面一片大好,但闵元启明白,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我这就回转泰州见大兄……”周亮敏的心情却是很好,但他看到眼前的青年武官并没有多少兴奋之情,当下便夸赞道:“闵将军不愧将门子弟,荣辱不惊,这般镇定功夫,学生都愧不及也。” “周赞画过奖了。”闵元启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先知者的滋味,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