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最前面的,是两个戴着斗笠的青衣人,打着防风防雨的灯笼。 借着摇曳的灯光,可以看得见软轿通体雪白,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十分的醒目。 抬轿子的不过是四个人,却脚不沾地,行走在雨中的官道上,快速的让人只看得见白色的影子。 南国设立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供行人休息用的,而在出城的城郊,此处正好有一长亭设立在此,从出了京都到下一个休息的地方,还需要几十里的路,所以过往的旅人都会在这里休息。 而这里,也是出京都到轩庸关的必经之地! 轿子在长亭下面停留了下来,时间如同定格了一般,所有人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便听见了疾驰的马蹄声,却因为这里的轿子堵住了去路,只好纷纷的勒马停住。 为首的那个戴着面具的青衣人,看着这显眼的白色轿子,神色莫名,终于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名字:“宋沅奚!” 话音刚落,首先看见的是一个白色的绣着精致花纹的衣袖,从轿子中伸出了一双节骨分明的手,那双手,如同玉雕的一般白皙、没有任何的生气,那双手,接过了旁边青衣侍从递过来的竹骨伞。 却见从轿子里面走出了一个白衣男子,撑着的描绘着水墨竹子的伞遮盖住了他一半的容颜,隐隐的看见下颚,却足以是风华无双了。 “云宇痕。”宋沅奚看着那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从口中淡淡的吐出三个字,他刚说完,便听见有利刃出鞘的声音。 云宇痕身后的一群黑衣人,将手暗在刀柄上,用着戒备的目光看着宋沅奚,似乎随时的就要动手一般。 比起那些人的戒备,宋沅奚这一行人倒是十分的淡定,没有任何的动作。 云宇痕摆手,那些人虽然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但是还是很听话的将刀剑收了起来。 “多年之后,云公子在军中的影响力还是这么厉害,倒是真让人不放心放你走了呢。”宋沅奚的声音淡淡,似乎不过是在陈述着一件事情一般。 “你想如何?”云宇痕的声音有些暗哑的问道。 宋沅奚淡淡的说道:“宋某既然答应将你送出京都自然不会食言,可是青羽夫人却偏偏不放心、安排了另一队暗卫在你出了京都之后,逃离了我所安排人的视线,保护你出城……” “你早就预料到了羽儿此举、所以要拦住我吗?”云宇痕的语气虽然没有任何起伏,手却按在了龙鳞刀上! 闻言,宋沅奚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笑容,道:“我此次来,并无想拦截住云公子的意思,只是想在长亭中,与故人告别而已……” 他对一列侍从做了个手势,那些人恭敬的垂首站在此处等着。 他如同闲庭散步一般,乘着伞缓缓的向长亭中走去。 踏过雨后林中的泥泞地,他的鞋袜上却未曾沾染上半分的尘土,可见武功之高。 见着宋沅奚率先的上了长亭,这边云宇痕没有任何的迟疑,翻身下马,跟着宋沅奚一起,走到了长亭上。 此时从长亭上看远处的山岚在大雨中一片朦胧,两个人望着西北的方向都没有说话,上来的时候,宋沅奚拿了一盏灯笼,此时的灯笼就放在亭子的檐下。 借着莹莹的灯火,云宇痕看着这个静默不言的年轻人,眼神深邃,如同一眼望不见底的井水一般,让人看不穿他心中的想法算计。 看着这样的雨夜,让他不禁回想起了许多的东西。 八年前在轩庸关的战场上,奄奄一息的他被路过的心禅大师所救,伤势严重,在心禅大师的精心治疗之下,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才有所恢复。 他在深山中幽居了整整五年的时间、虽然每日里听苦禅大师念经说佛,参悟佛法,可是轩庸关的几十万将士的幽魂惊扰的他日夜不安、云府满门的血溅在他的脸上还是滚烫的。 五年后,他已经可以自行行走,便义无反顾的回到了京都。 虽然心禅大师用了五年的时间,想让他放下仇恨,却始终没有成功! 在京都的宝华寺中,不过几日的时间,他就被这个年轻人找到了,并且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 在震惊的同时,他在宋沅奚的刻意安排下,见到了昔日的恋人! 她容颜依旧,风华正盛,早已经不是在门口抱着琉璃灯说要等他的娇怯怯的小姑娘,而是君王的宠妃。 后来,也是宋沅奚让二人见面、相认,也可以说是宋沅奚一手推动了他与安定国遗民取得的联络。 在他以为,他这般的帮着他们是与南国的皇室有着什么样的积怨的时候,宋沅奚却又在阻止着青羽对于老皇帝的刺杀活动,强行的将他留在京都之中,不允许他与南国为敌! 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云宇痕先开口道: “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的放我离开的,你将我困在宝华寺中,利用我来制约宫中的羽儿、再利用羽儿将我强行留在宝华寺,不得回轩庸关,。” “今若是放我离开的话,羽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顾及,定对老皇帝下手、而我若是回了轩庸关,则是南国朝廷的心腹大患,为着南国朝廷汲汲经营的你,怎么会让所有的局势脱离你的掌控中?” 这些年来,安定国和他被宋沅奚牢牢的控制住,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仇人在自己的面前、近在咫尺、却又不能复仇,这种痛苦,也就只有青羽能明白。 于是青羽千方百计的设计想让他们摆脱宋沅奚的控制,可是那样的人心计深不可测,手中又掌握着就连皇室都忌惮的恐怖势力,这些年都没有成功过。 到了后来,青羽用姜晚琇……那个可以说是宋沅奚唯一的,叫做软肋的少女来威胁他,没想到,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宋沅奚真的放他离开。 可是他对于宋沅奚十分的了解,这样的人,若是不想的话,怎么会放虎归山? 所以宋沅奚会在官道上拦住他们,也在云宇痕的预料之中。 听着云宇痕略带讥讽的话,宋沅奚没有说话,缓缓吐出两个字:“抱歉” 单单这两个字,足以的让云宇痕浑身一阵,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震惊与愤怒,手握成拳,上面青筋结起,一手狠狠的捏着栏杆,那栏杆竟然在他的手下碎成粉末。 “其实比起那个昏君,你才是真正最该死的人!”云宇痕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一席话来的,语气中的愤怒与怨恨,就算是与他隔着数步远,宋沅奚也感受的到。 “可是我也知道,安定国国亡之后,若不是你安定国的百姓怎么会得到安宁、那些遗民,若不是你的安顿,又怎么会平安的活到现在;而这些年在羽儿在宫中,若非是你出手相助,如何在南家与皇后手下,保全平安,所以我要杀那个昏君!” 云宇痕说道,语气中有矛盾和痛苦,宋沅奚目光沉沉,终究是看着远方说道:“所以我放你回去,回到那个原来属于你的地方。” 宋沅奚的目光沉沉,那白衣人在黑色的雨夜下分外的刺眼,指着遥远的西北方向,似乎隔着雨帘看见了千里之外的轩庸关一般。 “去吧云宇痕,回到属于你的战场上去!” 没想到,最终宋沅奚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送别,只是为了与他说那一句“抱歉!” 疾驰的马蹄声终于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住了,晨曦前的天空带着一种透明的烟青色。 宋沅奚就这样目送着他离开,一路奔驰向那个最终点。 一缕晨曦划过天空的时候,那白衣公子将那已经灭了的灯笼摘了下来,嘴角勾起了一抹朦胧的、隐秘的笑容,淡淡的说道:“时间到了啊!” 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白鸽落在了初云沅的窗檐上,青羽夫人拿过了白鸽腿上绑着的信件,淡淡的看了姜晚琇一眼,说道:“今日你可以回家了。” 姜晚琇不用猜便知道,青羽夫人收到的信件一定是关于云宇痕平安的信件,因为她近日一直沉着的脸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出来。 见着青羽夫人心情似乎是不错的份上,姜晚琇忍不住的问道:“你难道一直在宫中?不准备离开?” 明明,二人之间彼此的都喜欢着对方的,如今云宇痕已经离开了京都中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那么青羽夫人,不是也应该想退路去陪着云宇痕吗? 姜晚琇相信,依照青羽夫人这种连宋沅奚都敢算计的心计与手段,想办法脱身离开皇宫到云宇痕的身边并非是一件难事。 见着姜晚琇这么一问,青羽夫人忽然笑了,眼中带着几分沉痛与无奈之意,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若他并非是云宇痕,我一定会抛下一切,不管不顾的离开这吃人的地方,与他去江南也好、塞北也罢,逍遥快活的做一对神仙眷侣。” 说着,她的话顿了顿,有软弱的用手遮住了眼,声音中带着的痛苦,和幽叹,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了的一般:“可是,他是云宇痕啊……” 那一刻,姜晚琇听了青羽夫人的话,瞬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她们除了自己的小情小爱之外,还背负着整个安定国的家仇国恨。 这些年来,青羽夫人与云宇痕二人汲汲经营,早就已经成为了安定国遗民的领军人物,若是,他们抛他们而去的话,那整个安定国遗民就成了一盘散沙。 所以,云宇痕不能与青羽夫人一起离开,只能带着安定国遗民的希望、带着轩庸关几十万将士的血仇、回到轩庸关。 而与此同时,那个曾经养在深闺中娇怯的少女,这些年来在宫中不见影的刀光剑影的磨砺之下,早就练就了一副刚强的性格。 她知道,云宇痕的抱负如何,责任如何。 就算是再痛,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不成为他的负担,帮助他在宫中经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