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澄溪一回到京中,就直奔皇城。因为是第一次外差,不懂陛下的“立即回京述职”是不是也等同于“立即御前述职”,诚惶诚恐不敢丝毫怠慢,立即去了永宁殿,可刚到就被陛下拉着一道去缀霞宫。 听陛下说了赏春宴时小公主所遇之事,弥澄溪反倒有些担心云润宁之后入宫与小公主的相处。还有,陛下为什么拉自己一起来?难道是让自己……哄孩子? 刚踏入缀霞宫,楚奕央便被花圃里开得正好的芍药吸引了,“竟然已到芍药花开。”他在外宫常待之处无非就是御书房和永宁殿,这两处都没见摆有芍药花,所以此时见到芍药花开不免讶异。 “是哦!”弥澄溪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的。她去涂州之前家里的芍药也还没开呢。 楚奕央抬脚便跨进了芍药花丛。 他看得认真,很快就伸手轻轻将一朵粉色半未全开的花朵掐下。一朝天子冷肃威仪,如星如月遥不可及,可此时此刻这样的举动无不凭添几分平常可亲。 楚奕央看着手中的芍药,想了一下,在旁边看了看,又掐了一朵开得正好的。 一众宫人看着年轻的皇帝采花,又看着他走到弥澄溪跟前,将那朵开得正好的芍药往她面前一递,“这一朵给你。” 陛下送花给弥大人!!众宫人纷纷低头垂目,不敢往那里多看一眼。 弥澄溪亦是愣怔!这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她。第一次啊!还是陛下送的!瞪大眼睛看着那朵芍药愣了好一会儿,像是被人敲了一记脑壳才猛地一下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接过:“谢陛下赐花。” 陛下送花给我呀!这……有一点点开心是怎么回事? * 小皇子和小公主一同养在缀霞宫,由舒怡太妃娘家的人任乳母,已经照养两年多了。小宫女荷儿是小公主最喜欢的侍女,小公主这几日闹着要找她,都是哭闹着睡去,第二日起来又是哭哭闹闹。此时她披头散发,正坐床榻上一动不动。乳母说小公主不让她们为她梳头更衣,这样呆呆坐着已经半把时辰了。 陛下挥退了寝阁里的所有宫人,在小公主的身边坐下。烛光照耀,弥澄溪这才发现陛下消瘦了许多,他的身影落寞枯槁,明明还年不到廿五却已满是一副慈祥老父的模样。是呢,因为一直都只是在前朝见的陛下,所以都忘了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楚奕央将摘的那朵半开的芍药给了小公主,可她并未表现得高兴,只是拿着芍药,呆呆地看着。 “你来。”楚奕央对弥澄溪招了招手。 弥澄溪立即轻悄悄上前,对着小公主拜揖了一礼,“见过公主殿下。” 小公主像个娃娃一样,小脸圆嘟嘟的粉粉嫩嫩,睫毛很长,鼻子小巧,嘴巴也小小的。 弥澄溪很喜欢小孩子,每次见到李叔李婶的儿子胖胖就抱着盘玩许久,逗得那小胖娃咯咯直笑。 “这是我的小惊鸿。”楚奕央介绍着,“惊鸿,这是弥澄溪弥大人。” 小公主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琉璃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弥澄溪看。弥澄溪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提:“我能摸摸小公主吗?” 得到陛下的应允后,弥澄溪轻轻上前在榻前跪下,捏柿子那样捏了捏小公主的脸颊,正要夸小孩子脸软面嫩,小公主“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啊啊啊,殿下你别哭啊。”弥澄溪登时慌了神。这还得了!把皇帝的女儿弄哭了! 天下父母见了幼儿大哭哪有不心疼的呢?楚奕央一脸愤愤,“不是说摸的吗?怎么用捏?”可能觉得光训不解气,又上手掐住了弥澄溪的脸。 不行!这脑袋还是要的!自己弄哭的娃怎么也得自己哄好了! 弥澄溪一打定主意,就咚一声往地上坐,“你哭我也要哭啦。”她凝眉噘嘴一脸委屈巴巴,“我们一起哭,那所有的花就都不开咯。” 小公主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你骗人!” “这是我爹说的,我爹从来都不骗人。他说如果我哭的话,哭一声就有一种花不再开放。” 小公主一听,果然止了哭声,咬着小小的嘴唇,不让一点声音泄出来。 “我刚刚数过啦,殿下你哭了四声——”一旁的楚奕央眼睛都瞪大了,弥澄溪却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数了起来,“那我估计梅花、水仙、海棠、文心兰这四种花就不开了。” 楚奕央咬唇憋笑。这四种都是冬天才开的花。 小公主慌地望向了楚奕央,扑眨着眼睛,无辜地向父皇求助。 楚奕央非常配合,连忙问:“那要怎么办?可有挽救的办法?” 弥澄溪又演起戏来,一脸正色地朝他拱手,禀道:“回陛下,只要公主殿下笑就可以了。” 这话才刚落,小公主立即就咧嘴笑了起来。 孩子的笑脸天真无邪,纯洁明媚。弥澄溪也笑,“这就好啦。梅花、水仙、海棠和文心兰还会开。”她一边说一边拿手指挠她小小的腮帮子,“我爹还说,女孩子走了都是去天上帮神仙照顾奇花异草,每到某种的花的时节,她们就帮忙把那种花从天上撒到我们这里来。” 小公主一点顿悟,“那荷儿,就是去,照顾荷花咯?” 弥澄溪严肃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得对。我们到时看看荷花开没开就知道了。” 小公主立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公主又拉着弥澄溪说了好久各种花的事情,直到弥澄溪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去。 “记得我们要一起看荷花哦!”小公主和她告别时又提醒道。 “好。我一定记得。” 楚奕央把她送了出去,夸道:“你到是挺会哄孩子。” 弥澄溪得意地嘿嘿一笑。那官帽都差点没晃掉。楚奕央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她额头上有些微淤青,刚才是被官帽藏住了,“你额头上……”他伸手摸了摸那处淤青,“这是怎么啦?” 陛下的手指修长指腹有些许薄茧,但那手指像是烙铁,弥澄溪额头上的淤青被摸了后,就开始灼烧起来。“哦……”弥澄溪不以为意,一脸轻松自谑,“臣腿短,前几日夜黑时被块石头绊了脚,磕着了。” 楚奕央闻此,便拉她起来,“腿脚没事吧?”自上次在盛乐坊的事十一说下手重了害她腿都淤青了,楚奕央一直都很担心弥澄溪的腿会废了。他一直在奉武殿上武课,那些御前影卫的身手他都是见过的,十丈外射出一枚铜钱都能在木板上嵌入二三分。 “腿脚无碍,无碍的。”弥澄溪暗自腹诽:腿脚没事,身上的伤倒是还没大好。这么一想来,腰腹处还真有些隐隐作痛了呢。 见她还一脸嬉皮,楚奕央又换着掐了她另一边的脸肉,“你啊,身为朝廷命官,走路都能摔跤了还不让人贻笑大方。” 弥澄溪心里委屈,腿短已经很伤心了,走路摔跤怎么还要被骂。说到让人贻笑大方,堂堂朝廷命官居然被陛下这样掐着脸肉,人家还是要面子的呀! 哎,换个话题吧。“陛下,让小公主养只宠物吧。小狗就挺好,温顺乖巧。” 这么一点,楚奕央觉得甚好,心中立即有了思量。见她摸着额头上的淤青一脸愁苦,心中有些不舍,道:“你先出宫回府吧,明日回御书房当值。” 弥澄溪如蒙大赦,立即告退。 看着那小冬瓜小步紧踩噔噔噔而去,楚奕央不禁搓了搓手指,小家伙脸还挺滑。 * 苏倾之骑着马,一路晃到盛乐坊。那金漆红字仿佛都在嘲笑他的落魄和寒酸。苏倾之正下马,突然听得空中有个声音传来:“是苏先生啊!” 苏倾之抬头一瞧,见二楼一窗上,一张肥圆的脸笑盈盈的,一双小眼睛见着金子似的,瞪得大了一倍。 苏倾之赶忙行礼,“樊老板。” “来来来,苏先生来得真是太巧了。”听得出来樊敬轩真的很高兴,“苏先生快进来,我这就下去接您。”说着就溜头走了。 苏倾之实在受宠若惊,他被陛下撤出御书房已经是满城皆知,樊老板还如此热情,没有一丝看轻。 一名小厮给苏倾之牵了马,又一名小厮引着他进去。入了门,一眼就看见一个大大的招牌,上面写着: 晚春 词作苏倾之 歌伶婉清 苏倾之惊诧又激动,来这儿投稿的文人众多,多到好似又一个科举考场,能上大牌招的必是妙曲绝词,只要这边一传唱,不到一个月在晔朝的任何一座歌坊就都能听得到,这种激动好比又一次中榜。 正看着大牌招激动走神,樊敬轩已经来到身旁,“苏先生来得正好,先生词作大受喜爱,今日有台演,我为先生安排包间,先生不要推辞。”樊敬轩生怕苏倾之跑了似的,一边说一边握住他的手腕,带着就是走。 樊敬轩一路说着废话,说苏倾之瘦了憔悴了,要他多多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 安排的是最好的包厢,天字八号。 “苏先生可用过晚膳了?”樊敬轩像个操心的老爹。 “已经用过了。”苏倾之在家里凑合吃了一碗今早煮的粥。 樊敬轩转头对着小厮小声交代了一番,小厮行了礼便出去了。 苏倾之从怀中取出了写好的词作,“苏某不日将要离京,这是先前所允剩下的词作,樊老板您看看,不满意的话,苏某即改。” 樊敬轩一听,盈盈的笑容微微收了一收,用胖胖的手拍了拍苏倾之的肩,“苏先生辛苦啦。”说着,接过了苏倾之手中的纸稿,看也没看就收入宽袖中。 苏倾之一惊,忙道:“樊老板不看看?” 樊敬轩哈哈一笑,做着手势请苏倾之在小榻软垫上坐下,“苏先生才名之甚,樊某留着慢慢品读,不可仓促浏览。” 苏倾之有些想笑,眼眶湿润。都这个时候了樊老板还拍自己马屁,从入门到现在,樊老板都没有一句轻贱和鄙视之语,令苏倾之感动和感激。 樊敬轩拿来了曲牌名目递给苏倾之,“今日附赠之曲,苏大人来定。” 苏倾之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地问:“合适吗?” 樊敬轩大笑,“合适!太合适!” 苏倾之也不客套推拒,打开名目认真地选了起来。 此时,一小厮敲了门,进来了,对着樊敬轩耳语。 只见樊敬轩听罢,眉头微挑,看向苏倾之,“云公子可是和苏先生有约了?”是云庭静来了。上次苏倾之和弥澄溪、云氏兄妹一起,樊敬轩自然以为是苏倾之与云庭静有约。 苏倾之本欲说不是,可立时心起一念,道:“我未与云三公子有约。不过,既然碰巧了,我也去打个招呼。”